奥托走后，冯若即从床边站起来，裤缝被指尖反复摩挲出的褶皱还没平复，他望着敞开的房门，也并没有继续这个关羽诡异梦境的话题。
秦言真机械指节在书桌边缘轻轻敲了下。金属与木头碰撞的“咔嗒”声很轻，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敲散空气中的滞闷。“先下楼吧，看看桑琳姐把午饭准备好了没有。”
两人踩着楼梯往下走时，鼻腔里的气味先变了。原本浓得化不开的番茄炖牛腩香气里，掺了点生腥气，像是鱼腹被剖开时的味道，混着水溅在铁锅上的“滋啦”声，从厨房方向飘过来。冯若即走在前面，先探出头朝厨房喊了声：“若离，饭好了吗？我肚子都叫半天了。”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冯若离探出头来。她穿了件桑琳的粉色围裙，领口歪着，系带松松垮垮挂在腰侧，那颜色软得像块，裹在她身上却只剩冷意，连垂在肩头的碎发都透着股僵硬。她扫了冯若即一眼，眼神没半点温度，声音更像结了冰：“没有。”
就两个字，说完转身就往回走，房门在她身后“砰”地撞上，震得门框都晃了晃。冯若即对着紧闭的房门愣了两秒，才挠着头干笑。
桑琳端着半盆清水从厨房出来，围裙下摆溅了些鱼鳞，发带也歪到了耳后，额角沾着的细汗被阳光照得发亮。她看见两人，忙把水盆放下，从口袋里掏出块毛巾擦手：“你们可算下来了，我刚想上楼喊你们。对了，那臭小子，为什么火急火燎就跑出去了？”
“估计是有急事。”秦言真接过毛巾，指尖触到桑琳掌心的薄茧，“他那人，急起来就不管不顾的。”他顿了顿又道：“博士……在我们走之后没搬过来？”
桑琳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她蹲下身，声音轻了些：“老师说他要搬到西区，说是工作上的事。”清水从她指缝间漏下去。“还让我把跟着他先转去西区的分院实习，医院那边他会打好招呼只要我想去，上面立刻就能批下来。”
“西区？”冯若即皱起眉，靠在门框上。
桑琳站起身，把水盆往厨房送，脚步慢了些，“我本来不同意的，因为东城还有你们……而且听说西区最近不太平。可老师说，你们接下来的工作也会往西区转，我想着能照顾你们，就答应了。”她推开厨房门时，又回头补充了句，“桌子上有两道菜，你们先凑合吃，我跟若离再杀条鱼，很快就好。”
两人走到餐桌旁，才看清所谓的“两道菜”。一道是黑乎乎的炒青菜，菜叶边缘焦得发脆，连梗子都没切断；另一道是番茄炒蛋，蛋散得像碎渣，番茄皮没剥，汤汁里飘着几粒蛋壳，红的黄的混在一起，看着就没胃口。秦言真捏着筷子，犹豫了半天，还是夹了口青菜放进嘴里。
刚嚼两下，他的眉头就皱成了疙瘩。苦味混着焦糊味在舌尖散开，还有点生涩的土腥味，像是把没洗干净的菜叶直接扔进了油锅。他悄悄吐掉嘴里的菜，满头黑线道：“这应该不是桑琳姐做的菜吧？”
冯若即放下筷子，苦笑着摇头。他用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炒蛋，蛋壳在盘子里发出“叮”的轻响：“这个味道我可太熟悉了，再吃下去，保准得跑厕所。这是若离做的。”
秦言真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你在中心城区每天都吃这个？”
怎么可能。”冯若即摆手，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我都不让她进厨房的，上次她煮个面条，差点把锅烧了。今天是桑琳姐说要教她做菜，我才没拦着……不过说真的，她比上次强点了。”这话听得勉强，连他自己都没忍住笑，眼角却悄悄扫了眼厨房的方向，房门没关严，能看见冯若离握着菜刀的背影，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却半天没落下。
两人都没再动筷子。秦言真望着厨房的方向，能听见桑琳在低声教冯若离怎么刮鱼鳞，声音软得像棉花，冯若离却没怎么回应，只有菜刀偶尔碰到鱼鳞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把盘子里的菜照得更清楚，那点焦黑的痕迹看着格外刺眼。
“要不……我们出去吃？”秦言真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些，“等她们把鱼做好，估计得等到晚饭了，反正一会也要去东宫。”
冯若即眼睛一亮，立马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啦”一声响：“我就等你这句话！昨天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过了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面馆，他们家的牛肉拌面特别香，还能加个溏心蛋。”
两人朝着厨房喊了声“我们出去吃了，不用等我们”，不等桑琳回应，就快步冲出门。脚步声比奥托刚才还急，转眼就拐进了巷口。桑琳追到门口时，只看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无奈地叉着腰，刚想吐槽，就听见身后传来冯若离的声音：“桑琳姐，做菜的时候不能分神。”
桑琳回头，看见冯若离正举着菜刀站在厨房门口，刀刃上还挂着片鱼鳞。阳光落在她脸上，明明是暖光，却没照进她眼底的冷意。桑琳愣了愣，突然笑了：“知道了，小丫头。”她转身走回厨房，刚拿起刮鳞刀，就听见冯若离又补充了句：“刚才那两道菜，我尝过了，比上次咸得轻。”
桑琳手里的刀顿了顿，看着冯若离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上沾了点油星，却没像上次那样被刀划出血。她笑着点头：“是进步了，下次我们再试试做汤。”
金陵街的正午，阳光把石板路晒得发烫，热闹得让人耳根发涨。秦言真和冯若即没走闹市，反倒拐进了旁边的滨域街道，这里多是茶馆、游戏厅，氛围比金陵街安静些。
“下午去东宫的话，要不要先联系一下奥托？”冯若即踢着路边的石子。
秦言真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娇软的声音：“二位帅哥，留步啊！”
两人回头，看见一个披着头巾的女人站在一家黑色招牌的店门口。她的头巾是深紫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涂着红指甲的手，手里还摇着个铜铃，铃声叮当作响。
女人快步走过来，伸手就想拉秦言真的胳膊。秦言真下意识后退半步，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是常年在危险里练出的警觉，像冰锥一样刺过去。女人的手僵在半空，笑容也淡了些，但很快又堆起笑：“帅哥别紧张，我就是想请二位进店坐坐。看你们心事重重的，想必是有难言之隐吧？我这店里能测姻缘、断祸福，还能解噩梦，保准帮你们排忧解难。”
秦言真扫了眼店铺招牌，黑色木板上刻着“灵犀占卜”四个烫金大字，门口还挂着串水晶挂饰，风一吹就晃，透着股刻意营造的神秘。祁愿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点调侃：“原来是家占卜店，靠嘴皮子吃饭的。”
女人见秦言真没反应，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语气更笃定了：“这位帅哥，我看你眼下青黑，印堂发暗，定是常年被噩梦困扰吧？夜里睡不安稳，白天精神不济，是不是还总梦见些奇怪的东西？”
秦言真心里一动。他确实睡眠不好，过做奇怪的梦，但这些话从占卜师嘴里说出来，更像是套话，他刚想拒绝，冯若即却拉了拉他的胳膊：“言真，不着急，进去玩玩呗？正好看看她能不能说准。”
女人立马附和：“就是就是，进店喝杯茶也不耽误事。”
秦言真望着冯若即期待的眼神，又想起自己心里的疑惑，为什么最近突然不做那个梦了？他犹豫了几秒，终是点了点头：“走吧。”
进店才发现，店里比外面暗得多，墙壁上挂着些看不懂的符文，空气中飘着檀香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女人引着他们坐在一张桃木桌旁，刚要去倒茶，秦言真的目光却被墙角的架子吸引了，架子上放着个银色头盔，线条流畅，侧面还嵌着个红色按钮，和早上李峥嵘给他们测试时戴的让大脑进入深度思考的头盔几乎一模一样。
祁愿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他是店里还有点东西啊秦言真。”
冯若即也注意到了，他指着头盔问：“老板娘，这东西是你的？”
女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点得意：“二位好眼光！这是我从拍卖会上淘来的宝贝，花了20万萨朗呢，还是个三手货。据说能让人进入深度睡眠，还能看见自己的潜意识，我本来想用来帮客人解噩梦。”
秦言真盯着头盔上的划痕，那是金属碰撞留下的痕迹，和他机械臂上的磨损很像，不像是普通使用造成的。
冯若即拉着秦言真坐下，朝着女人道：“老板娘，实不相瞒，我兄弟最近是被噩梦缠上了，不过奇怪的是，他最近又突然不做了。你能不能帮他看看，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又为什么突然停了？”
女人愣了愣，手里的茶壶差点歪了。她盯着冯若即看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他没说反话：“这位帅哥……是想重新做那个噩梦？”
“不是想做，是想弄明白。”秦言真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些，“那个梦太真实了，我总觉得不简单。”
女人沉吟了几秒，目光落在墙角的头盔上：“要是想弄明白，或许可以试试这个头盔。”她走过去把头盔抱过来，放在桌上，“说明书上说，它能引导人的意识进入梦境深处，还能保留清醒的记忆。不过得先喝点助眠的东西，我这有安眠药，剂量很小，只会让人浅浅睡去，不会伤身体。”
秦言真嘴角抽了抽，果然，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被袭击或是自主沉睡，还是要睡，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女人倒了杯温水，递过来一粒白色药片：“先把这个吃了，等会儿我帮你戴头盔。”
秦言真接过药片吞下去，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发沉。女人帮他把头盔戴上，调整好松紧，然后坐在对面，声音放得很轻：“放松，试着回想那个梦里的场景，或者任何你记得的东西，慢慢想……”
秦言真闭上眼睛，意识渐渐飘远。安眠药的药效比他想的弱，他还能听见冯若即轻轻的咳嗽声，能感觉到头盔内侧的微凉。他试着回想那个梦，先是金黄的麦田，风一吹就翻起浪，然后是乌鸦的叫声，黑压压的一片，落在麦秆上……
突然，耳边的声音消失了。
眼前的麦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漆黑，像把人扔进了深海。秦言真想动，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体，只有一团模糊的意识漂浮着。
慢慢的，漆黑中突然亮起一点红。那红色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形状，不是乌鸦的眼睛，而是一双空洞的血洞，像是被硬生生剜去眼球后留下的痕迹。
“找到你了。”
一个声音在血洞深处响起，那是一个和秦言真自己一模一样的声线，却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意，像冰锥扎进耳膜。
秦言真的意识剧烈震颤起来。他想后退，却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那双血洞缓缓转向他，空洞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不存在的脸颊往下淌，在漆黑的空间里拖出长长的血痕。
“你躲什么？”另一个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几分嘲弄，现在我就在这儿。”
“你是谁？”秦言真在意识里嘶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