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村的氤氲雾气在身后逐渐淡去,重新踏入西南原始森林那潮湿、闷热却“正常”的环境,竟让林晚星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梦茧中的生死搏杀、真实之泪的冰凉洗涤、影子反噬的惊心动魄,都如同烙印般深刻在她的灵魂里,与眼前这片生机勃勃却又危机四伏的雨林景象格格不入。
她沉默地跟在沈墨初身后,大部分心神都沉入体内,仔细体会着融合“真实之泪”后的变化。
灵魂深处那道裂痕,此刻像是被一层清澈坚韧的水晶薄膜覆盖,虽然远未愈合,但那种时刻存在的、仿佛要将她意识撕裂的剧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轻微麻痒的愈合感。初火之力流淌其间,虽然依旧能感受到明显的滞涩,上限被限制在约莫全盛时期的一半,但其流转变得更加顺畅、纯粹,少了许多之前因创伤而产生的暴躁与不确定性。那份源自耀曦传承的古老知识,似乎也因这“真实”的浸润,变得更容易理解和调用。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感知。她闭上眼,不再需要刻意发动“残影阅读”,就能隐约捕捉到周遭万物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存在印记”——古树的年轮里记录着风雨,岩石的纹理中凝固着时光,甚至脚下泥土中都蕴含着无数生命轮回的细微回响。这是一种超越了视觉与听觉的、对世界本质更直接的触碰。织梦婆所说的“力量会慢慢显现”,恐怕正源于此。
然而,福祸相依。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脚下。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影子混在其中,看似与沈墨初的并无二致,安静地跟随。但她能感觉到一种……“重量”。那影子不再仅仅是一个光学现象,它仿佛拥有了某种密度,某种内在的、蠢蠢欲动的活力。梦茧中那失控的吞噬一幕记忆犹新,虽然此刻它安静蛰伏,但那源于“影噬”本能的贪婪并未消失,反而像一头被短暂喂饱后假寐的凶兽,等待着下一次狩猎的机会。它与她灵魂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且复杂,仿佛一根无形的绳索,一端系着她的生命本源,另一端……却拴着一个潜在的毁灭者。
“你的气息……稳定了很多,但又似乎……多了点什么。”走在前面的沈墨初忽然放缓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虽无法像林晚星那样内视,但身为资深守秘人的敏锐灵觉,依旧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微妙的变化——一种内在的伤痕被抚平后的稳定,与一种更深层、更晦暗的依附。
林晚星没有隐瞒,将梦茧核心中争夺“真实之泪”、影子失控以及最后借助梦茧崩溃逼退灰袍人的经过,简要告知,只是略去了影子最后那异常凝实的感觉和其中蕴含的极致危险。
沈墨初听完,眉头紧锁:“玄咎的手下竟然也跟到了织梦村,还带着引魂纺锤!他们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而且,你影子的问题……”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这恐怕不仅仅是灵魂创伤的后遗症。‘影噬’是古老存在的残留本能,极其霸道。它如今被激活并壮大,未来必须找到彻底驾驭或化解之法,否则终成心腹大患。”
林晚星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最深层的忧虑。力量受限,内患潜伏,外敌环伺,局面依旧不容乐观。
“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望湖堡。”沈墨初继续道,“‘真实之泪’已得,我们对破解‘影镜’封印有了关键线索。但堡内情况未明,岚音一派绝不会善罢甘休,公输衍议长的压力恐怕也不小。我们需得做好准备。”
两人不再多言,加快脚步,沿着来路返回。有了之前的经验,归程顺利了许多。几天后,他们走出了原始森林,来到了守秘人设立在西南区域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然而,刚一踏入联络点,一股凝重的气氛便扑面而来。负责此地的守秘人成员看到他们,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为难。
“沈执事,林阁下,你们回来了。”负责人上前行礼,语气谨慎,“堡内传来急讯,岚音元老联合数位元老,以‘擅离职守’、‘引发动乱’、‘与危险力量(指顾云深烙印及影子问题)纠缠过深’等多项罪名,正式向议会提交了弹劾动议,要求……暂停林阁下的一切权限,并接受隔离审查。”
果然来了!而且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公输衍议长呢?”沈墨初沉声问道。
“议长大人暂时压下了动议,但岚音元老态度强硬,声称若三日内不见二位返回议会当面陈述,便将视同……叛逃。”负责人低声补充,额角见汗。
叛逃!好大的帽子!这是要将他们彻底打成守秘人的对立面!
林晚星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岚音和其背后的势力,看来是铁了心要趁她虚弱、立足未稳之际,将她彻底打压下去,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探究她身上的秘密,尤其是……那滴“真实之泪”。
“我们即刻返回望湖堡。”林晚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利用联络点的传送法阵,两人很快回到了望湖堡外围。笼罩在暮色与神秘氛围中的古老堡垒,此刻在林晚星眼中,却像一头蛰伏的、充满了明枪暗箭的巨兽。
踏入堡内,沿途遇到的守秘人目光各异,有好奇,有敬畏,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与疏离。岚音的宣传显然已经起到了效果。
他们没有回各自居所,直接前往位于堡垒核心的议会区域——观星殿。
殿门紧闭,但门外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守秘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几派。支持岚音的审判庭成员面色冷峻;沈墨初所属的较为中立的“守默人”派系则大多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还有一些则是纯粹来看热闹的旁观者。
看到林晚星和沈墨初走来,人群一阵骚动,各种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尤其是林晚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中夹杂着几道充满恶意与探究的精神力,试图穿透她初火之力自然形成的防护。
林晚星面色不变,体内初火微微流转,一股温和却浩瀚的威压自然散发,将那几道不怀好意的窥探轻易荡开。融合“真实之泪”后,她对力量的掌控更为精妙,虽总量受限,但质却有所提升。
她走到观星殿那厚重的大门前,不等守卫通报,抬起手,轻轻按在了门上。
没有用力,但门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那镌刻着星辰轨迹的巨大门扉,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竟自行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殿内,巨大的圆桌旁,公输衍议长端坐主位,神色古井无波。岚音元老坐在右侧,面色冰冷,嘴角带着一丝讥诮。其余几位元老分坐两旁,表情各异。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踏入殿内的林晚星身上。
岚音率先发难,声音尖锐:“林晚星!你擅离堡垒,致使青萝古镇、明德书院事件疑点重重,更与危险力量纠缠,引发织梦村异动!如今还敢回来?可知罪!”
林晚星停下脚步,站在大殿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位元老,最后落在岚音脸上,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质问,而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指尖之上,一缕纯净的初火之力跃动,温暖而光明,但在那光芒的核心,却隐隐流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映照万物本质的“真实”意蕴。
她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力量:
“岚音元老,我此行,非为私利,乃为寻得化解百年诅咒、稳固世间平衡之关键——‘真实之泪’。”
“至于罪否……何不听我讲述完,那织梦村中,除了‘真实之泪’,我还遭遇了谁,又发现了……何等惊人的秘密呢?”
她的目光,若有实质般,穿透了岚音冰冷的表象,仿佛看到了她内心深处,那可能与“隐时者”玄咎,乃至更可怕的“观星者后裔”存在的……一丝隐秘联系。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唯有林晚星指尖的初火,与她那双仿佛能洞彻虚妄的眼睛,在无声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