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湖堡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节奏中流逝。日子失去了确切的意义,只有窗外那片永恒暮色与沉眠之湖方向偶尔泛起的、不易察觉的能量涟漪,标记着时间的流逝。
林晚星被限制在自己的房间和相邻的一个小型冥想室内活动。霍元老口中的“引导”在她抵达望湖堡的第三天到来。
来者是一位名叫静渊的中年守秘人。他身形瘦高,穿着素净的灰色长袍,面容普通,眼神却如同古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话很少,行事一板一眼,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
静渊的“引导”,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一种测试与记录。
他让林晚星反复尝试调动那幽蓝影子的力量,连接“湖床”,记录下她每次能汲取的生之气息的强度、纯度以及持续时间。他让她详细描述调动力量时的感受,灵魂与湖床基石产生共鸣时的模糊意念,甚至细致到她影子上幽蓝光泽的明暗变化。
林晚星按照顾云深的提醒,小心地隐藏着灵魂深处那点黑暗杂质的存在,也未曾透露在共鸣时捕捉到的那些关于“契约”、“初火”的碎片信息。她表现得像一个刚刚获得陌生力量、操控笨拙、感知模糊的初学者。
静渊只是沉默地记录,偶尔会提出几个精准到令人心惊的问题,试图找到她叙述中的破绽。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解剖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能量波动。
几天下来,晚星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小白鼠。她逐渐摸索出与静渊周旋的方式——示弱,藏拙,偶尔表现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进步”,以满足对方的观察欲,同时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的底牌。
在这个过程中,她对那幽蓝影子的力量操控确实熟练了一丝,与湖床的微弱联系也更加清晰。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深处,那些沉睡的“基石”并非完全死寂,它们如同冬眠的巨兽,有着缓慢而磅礴的“呼吸”。每一次尝试连接,都像是一次危险的潜水,既要汲取所需的生机,又要避免惊动那些庞然大物。
顾云深偶尔会借着“串门”的名义溜达过来,每次都被静渊以“禁止干扰引导”为由客气地请走。但他总能找到机会,用隐晦的眼神或一两句看似闲聊的话语,传递一些信息。
“老家伙们坐不住了。”一次,他倚在门框上,看似对静渊说话,目光却扫过林晚星,“议会里为了沈墨初的继承权和你这个‘意外变量’,吵得快掀屋顶了。”
静渊面无表情地记录,仿佛没听见。
“听说艾琳执行官被暂时停职审查了?”顾云深继续漫不经心地说,“可惜,没咬出更大的鱼。”
林晚星心中微动。艾琳停职?是因为观星殿的刺杀,还是不语村行动的失利?这背后是否牵扯到议会内部更深的分歧?
静渊合上记录册,对顾云深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先生,你的禁足范围不包括这里。”
顾云深嗤笑一声,懒洋洋地走了。
林晚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疑虑更深。顾云深似乎对议会内部的动向了如指掌,他在顾家到底是什么地位?时序之钟的“窃用”真的只是个人行为?
除了静渊的“引导”,林晚星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冥想室。她尝试梳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尤其是关于白薇的部分。那些被背叛的痛苦、对力量的渴望、以及最后时刻的悔恨与哀求,如同潮水,不断冲刷着她的心防。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避免被这些外来的情感过度同化。
她也尝试内视灵魂深处那点黑暗杂质。它依旧沉寂,但林晚星能感觉到,在自己调动幽蓝影子力量,尤其是与湖床深层共鸣时,这东西会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满足感。仿佛在……进食?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
这天深夜,林晚星结束了一次疲惫的“引导”,静渊离开后,她独自坐在冥想室冰凉的地板上,望着窗外沉眠之湖方向。那里今晚的能量涟漪似乎比平时更频繁一些,隐约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波动。
她想起顾云深的话,想起霍元老深不可测的眼神,想起生死未卜的沈墨初和不知所踪的姐姐另一部分灵魂(如果还存在的话),一种巨大的孤独和压力如同潮水般涌上。
她下意识地,再次尝试调动那幽蓝影子的力量,这一次,并非为了连接湖床汲取生机,而是……逆向感知。她将自己的一缕极其细微的意念,顺着那幽蓝色的“根须”,小心翼翼地向着沉眠之湖更深、更遥远的“湖床”区域探去。
她想看看,那片埋葬了无数古老存在的湖床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为什么她的“初火之烬”会引来基石的亲近?为什么白夫人和那个古老存在都觊觎“容器”?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她的灵觉如同蛛丝,在庞大而危险的黑暗能量洋流中飘荡,随时可能被撕碎,甚至可能惊动某些不可言说的存在。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充满了负面情绪和破碎记忆的淤泥层,与在不语村领域核心感受到的类似,但更加庞杂、古老。她的意念艰难地穿行,银灰色的“调和”之力自发地护住这缕微弱的意识,抚平着沿途遇到的小规模能量乱流。
不知“下潜”了多久,穿透了某层无形的界限,周围的“环境”陡然一变!
不再是混乱的怨念淤泥,而是一片……相对“宁静”的黑暗。这里沉淀的情感不再那么尖锐狂暴,而是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无尽的疲惫以及一种……等待的意味。
她的意念“看”到了一些巨大而模糊的轮廓,如同山峦般横亘在黑暗深处。它们是更加古老、更加强大的“基石”,陷入了更深沉的沉眠。从它们身上,晚星感受到了远比之前接触过的基石更加精纯、也更加冰冷的能量。
而在这片区域的中心,她“感觉”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空洞,而是一种规则的“缺失”,能量的“真空”。那里仿佛曾经存在过某个无比重要的东西,但现在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仍在缓慢吞噬周围一切的“伤口”。从这个“空洞”中,散发出一种让晚星灵魂战栗的、混合了极致悲伤、愤怒以及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与她手背上的“初火之烬”印记,产生了微弱的、如同血脉呼唤般的共鸣!
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庞大、带着审视意味的意志,如同探照灯般,猛地从“空洞”附近的某个古老基石上扫过!并非之前遭遇过的那个古老存在的恶意,而是另一种更加……秩序化的冰冷!
林晚星的意念瞬间如遭雷击,几乎要当场溃散!
她拼命收敛所有气息,将银灰色力量内敛到极致,如同化为虚无。
那冰冷的意志在她刚才所在区域徘徊了片刻,似乎有些疑惑,最终缓缓退去。
林晚星不敢停留,用尽最后力气,将意念迅速收回。
当她意识回归本体,已是浑身冷汗,虚脱般地瘫倒在地,心脏狂跳不止。
那个“空洞”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与“初火之烬”共鸣的气息?那道冰冷的意志又属于谁?是守秘人记载中的某个古老守护者?还是……别的什么?
她感觉自己仿佛在无意中,窥见了一个远比白夫人事件更加惊人、也更加危险的秘密的一角。
第二天,静渊照常前来进行“引导”。他敏锐地察觉到林晚星精神不济,气息也比平时更加紊乱。
“昨晚没有休息好?”静渊一边记录着她的基础状态,一边平淡地问道。
林晚星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疲惫的神色:“嗯,做了些……混乱的梦。”这不算说谎,昨晚的经历确实如同噩梦。
静渊抬起眼,古井无波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看穿她灵魂的疲惫并非完全源于梦境。但他没有追问,只是记录下来,然后开始了例行的力量测试。
然而,在今天尝试连接湖床时,林晚星刻意引导静渊的注意力,将连接范围控制在非常浅表、安全的区域,只汲取微不足道的生机。
静渊看着记录册上明显低于之前平均水平的数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的状态不稳定。”他合上册子,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从今天起,引导暂停。你需要绝对的静养,直到状态恢复。”
林晚星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蒙混过关,但也明白,这恐怕会引起霍元老更深的怀疑。
静渊离开后,林晚星独自坐在房间里,心情沉重。她知道,自己就像走在一条布满暗礁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霍元老、静渊、议会内部的未知势力、灵魂深处的黑暗杂质、沉眠之湖深处的秘密……还有那个生死未卜,却让她心情复杂的沈墨初。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走到窗边,望着沉眠之湖的方向。暮色依旧,但此刻在她眼中,那片平静的灰暗之下,仿佛隐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行差踏错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