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檀香袅袅。
李承业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兄弟二人。
他并未立即谈及所谓的“军务”，而是背对着李寻欢，望着墙上悬挂的疆域图，沉默了许久。
李寻欢也不催促，自顾自地坐到一旁，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橘黄色的光芒驱散了部分昏暗，也柔和了李承业略显紧绷的背影。
“存孝，”李承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与不解，“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李寻欢：“晋位国公，尚公主，这是多少世家子弟梦寐以求的顶峰！你年纪轻轻便已达成，正该谨言慎行，爱惜羽毛，在朝堂之上稳步前行，光耀我李氏门楣！可你看看你现在……府中聚集这么多江湖女子，且身份复杂，魔门、静斋……她们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你如此行事，岂非授人以柄，自寻烦恼？朝中那些御史，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世家，会如何攻讦于你？陛下对你的隆宠，又能持续几时？”
他的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更多的，却是一种源于兄长对弟弟前途的担忧。
李寻欢看着大哥眼中真切的关怀，心中的那点玩笑之意也收敛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李承业身边，与他一同望向那幅巨大的疆域图。
“大哥，你的担忧，我明白。”
李寻欢声音平静，“但你所想的‘稳步前行’，‘光耀门楣’，并非我心中所愿。”
他伸手指向地图上广袤的西域，又划过北方辽阔的草原，最终落向东南浩瀚的海洋：“大哥，你看这天下，何其之大！我们的目光，不应只局限于长安这一方朝堂，局限于那些所谓的规矩、门风之争。”
李承业眉头紧锁：“不为家族，不为仕途，那你为何？”
“为我心中之道，为我所想守护之人。”
李寻欢目光坚定，“大哥，你久在军中，当知边疆将士浴血奋战，为的是保家卫国，让身后的百姓安居乐业。而我，能力或许与他们不同，但目的并无二致。我救治皇后公主，是为全人伦之情；我献上西域之策，是为求边境长久安宁；我结交江湖豪杰，是因她们是能与我并肩同行、托付生死的伙伴，而非攀附权贵的点缀！”
他顿了顿，看向李承业，眼神真诚：“至于焰灵姬、雪女、弄玉她们……大哥，情之一字，发乎本心，难以自控。她们每一个，都曾与我共历生死，在我微末之时不离不弃。我李寻欢若因畏惧人言，便辜负她们的情意，与那些道貌岸然、只知逐利的伪君子有何区别？这样的‘门风’，不要也罢！”
李承业被他这番话说得怔住了。
他印象中的弟弟，还是那个有些跳脱、需要他耳提面命的少年，何时有了如此广阔的胸襟和这般坚定的信念？
“可是……这终究与礼法不合！长乐公主乃陛下嫡女，你让她……”
李承业依旧难以完全接受。
“丽质她……明白我，也接受她们。”
李寻欢提到长乐，语气温柔了些许，“她心地善良，更知感恩。若非她们相助，皇后娘娘和兕子，乃至丽质自身，恐难安然。家宅之事，贵在和睦，而非拘泥于世俗虚礼。只要她们彼此接纳，和睦相处，外人又有何资格置喙？”
他看着李承业，语气带着一丝恳切：“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人生在世，若处处被规矩束缚，活得战战兢兢，即便位极人臣，又有何趣味？我追求的，是问心无愧，是率性而为，是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这，就是我的道。”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李承业看着弟弟那双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了年少时的轻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与从容。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弟弟，早已不是需要他庇护的雏鸟，而是已经成长为一只羽翼渐丰，拥有了自己天空的雄鹰。
他的所思所想，所行所为，已然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
良久，李承业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释然：“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为兄……或许是真的老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
他拍了拍李寻欢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既然你心意已决，且看来也并非胡闹，府中……也确实井井有条（想起武媚娘的干练），那为兄便不再多言。只是，树大招风，你如今圣眷正隆，又行事……独特，日后在朝堂之上，还需更加谨慎。”
听到大哥语气松动，李寻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大哥放心，我省得。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我自有应对之法。倒是大哥你，此番回京，所谓军务是假，担心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才是真吧？”
李承业被说中心事，老脸一红，哼了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乃奉兵部调令回京述职！顺便……看看你是否给我李家丢人！”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
多年隔阂，似乎在这笑声中冰消瓦解。
“走吧，”李承业整理了一下心情，正色道，“酒宴想必已备好，莫要让公主殿下和……诸位姑娘久等。”
他终于不再用“闲杂女子”称呼她们。
“大哥请。”
李寻欢笑着伸手引路。
当兄弟二人回到宴厅时，气氛已然不同。李承业虽然依旧不苟言笑，但眼神中的锐利和排斥已散去大半。
他甚至还主动举杯，向众女致意：“此前言语多有冒犯，承业在此赔罪。诸位姑娘于皇家有恩，亦是存孝的……好友，日后在府中，若有需之处，亦可直言。”
这番表态，让众女都有些意外。
长乐公主率先举杯回应：“承业兄长言重了，一家人不必客气。”
焰灵姬眼波流转，娇笑道：“李小将军果然是明事理的人呢~那以后我们姐妹在府里，可就更有底气啦！”
雪女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武媚娘和弄玉也含笑举杯。
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李寻欢心中感慨，总算又过了一关。
他端起酒杯，朗声道：“今日大哥回府，我们一家人团聚，当满饮此杯！”
“干杯！”
夜色渐深，周国公府内灯火通明，笑语欢声不断。
李承业看着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的弟弟，看着他与那些身份各异却皆非凡俗的女子谈笑风生，看着长乐公主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与包容，心中最后那点疑虑也渐渐消散。
或许，他这个弟弟，真的走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而他这个做大哥的，能做的，便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看着焰灵姬又偷偷给李寻欢斟满酒，雪女虽不说话却默默将一碟醒酒的水果推到他面前，武媚娘细心地为他布菜，弄玉准备着餐后的清茶，长乐公主温柔地注视着他……李承业忽然觉得，自己这弟弟未来的“磨难”，恐怕还多着呢！
他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滋味似乎……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