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着没动。
掌心还贴在黑金石面上,地下的脉络像蛛网一样铺开,每一根线都连着一只蛊母体。它们吞了灵气,又吐出来,节奏很稳。我知道这感觉,就像小时候躲在灶台底下偷吃腊肉,外面打雷下雨,我在里面嚼得咔哧响。
风忽然变了方向。
不是从佛国那边吹来的热风,是冷的,带着一股子铁锈混着檀香的味道。这味儿不对劲,像是有人把香炉砸了,往灰里倒了半碗血。
柳蝉衣冲了过来。
她脚步急,踩碎了一块焦土,停在我侧后三步远的地方。我没回头,但能感觉到她在看我后颈。她每次紧张都会盯那儿,说那里有颗红痣,像血滴要往下流。
“小十七。”她声音压得很低,“佛国灵池炸了三个口子。”
我说知道了。
她等我反应,我没动。
她又说:“他们在烧命格续阵,活人填池子,想把祖庙撑起来。”
我还是没动。
我低头看了看手边的果核壳,刚才啃完剩下的,裂成两半,沾着点泥。我用脚尖轻轻一碾,壳碎了,里面飘出一点灰白的粉,顺着地缝钻进去,像是被风吹走的尘。
几息之后,远处天边轰地一声。
一道赤焰冲上来,炸得像朵花。不是一朵,是三朵,隔了几秒又炸一次。火光映在结界上,金光晃了一下,很快稳住。
柳蝉衣皱眉:“你早就在下面埋了引子?”
我没答。
我只是笑了笑。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往后退了半步。“你是故意让他们烧的。”
我说对。
他们要是缩着不动,我还不好下手。可他们敢烧命格,说明已经慌了。人一慌,就会拼命抓东西,抓得越狠,破绽越大。
我抬头看向佛国方向。
那边的云开始翻滚,不再是红的,是紫黑的,像坏掉的果子。空中传来闷响,一声接一声,像是大钟在响,但每一下都不齐,有的快有的慢,听着让人牙酸。
柳蝉衣说:“墨无涯不见了。”
我说嗯。
她问:“他会不会还有后招?”
我说他肯定有,但他现在不敢出声。他的血丝还在阵枢边上爬,想钻进来,但刚露头就被蛊母体咬住,一点点吸干。他现在不是逃了,是被逼走的。
话刚说完,地上一块碎布片突然冒烟。
是张笑脸面具的残角,半埋在土里,边缘已经开始发黑。那不是火烧的,是被空气里的蛊粉腐蚀的。它一点点卷起来,变成灰,最后被风吹散。
柳蝉衣看着那一幕,没说话。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觉得我不该这么松懈。毕竟那边还有三座灵池在炸,天上云层越来越厚,地底震动也没停。换别人早就调兵遣将,准备迎战了。
我不是。
我就站着。
掌心贴地,脚不挪,眼不眨。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暴动还没开始。
刚才那三下炸,只是前奏。他们烧命格续阵,等于把整座佛国的灵脉当成一根蜡烛,两头点。一时亮得吓人,但撑不了多久。等火芯烧到中间,整根都会塌。
到时候,不是谁打赢的问题。
是谁能活着看一眼结果的问题。
柳蝉衣忽然抬手,甩出一根毒针扎进地面。黑雾腾起,绕了个圈,又缩回去。
她说:“第七处阵枢有点乱。”
我说没事。
那地方本来就是个死节点,十年前就断了,我一直没修。现在反而好,蛊母体在那里装死,等的就是这一刻。佛国那边一抽灵气,它就跟着吸,吸得比谁都狠。等他们发现的时候,灵脉早就空了。
她听完,没再问。
她转身走到结界边缘,蹲下摸了摸地面,手指沾了点土,捻了捻,又扔掉。她没走远,也没靠近我,就守在那儿,像根钉子。
我依旧站在原地。
肩上的断剑有点凉,烛九阴贴着我脖子,呼吸很轻。它没说话,也不倒着念经了。可能睡着了,也可能在躲什么。
远处又是一声炸响。
这次更近。
不是灵池,是山门。
佛国的主殿塌了一角,飞出来的碎石撞在半空,化成粉末。那不是自然塌的,是内部压力太大,撑爆了。我能感觉到地下的震感变了,从均匀的抖,变成了抽筋一样的跳。
有人在强行拉灵网。
想拼最后一口气。
我笑了。
这一次笑得有点大,嘴角咧到耳根。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新果核,没洗,沾着点汗。我咬了一口,果肉酸得我眯眼,但我没吐,慢慢嚼。
柳蝉衣回头看我。
我说:“三师姐,你说暴动可怕吗?”
她摇头。
“不可怕。”她说,“可怕的是没人想让它停。”
我说不对。
最可怕的,是有人巴不得它来。
她说你不该这么轻松。
我说我这不是轻松,是高兴。他们越是挣扎,就越快把自己烧干净。我不用动手,只要站在这儿,看着就行。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冷。
我知道她不信我能这么淡定。
但她忘了,我从小就在等这一天。
五岁那年我在乱葬岗啃尸骨活下来,十年间摔三百多次跟头装傻充愣,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知道——
我不是那个被人欺负的小十七。
我是能让整座山门跟着我呼吸的人。
又是一震。
这次震得我膝盖微弯,但没动。
我抬起手,抹了下嘴角,擦掉一点果渣。然后我低声说:
“现在,该观……佛变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方天空裂开一道口子。
不是闪电,是灵压撕开了云层。
一道金色的光柱从里面劈下来,直奔佛国祖庙正中。没有雷声,也没有风,就那么静静落下,像是有人在天上按下了开关。
我知道那是灵网反噬的开端。
真正的崩塌,来了。
我的脚边,半片果核壳被风吹动,滚了一下,卡在裂缝里。
壳里还有一点灰粉,没散尽。
它微微颤了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盯着那点粉,没动。
下一秒,粉突然亮了一下,转瞬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