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界统帅离开神界皇城的那一日，天并没有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
没有雷霆劈裂天穹。
也没有天界使者当场降临。
只有那只看不见的手，在更高的某一页文档边角，默默做了一个记号。
——
顾青云知道，这只不过意味着——
在那些人合上这份报告之前。
他们会偶尔回来，翻一翻这一页。
看看这个被标记为「Gq-01」的异常，在做什么。
以及，这片暂时被「延后裁决」的宇宙，会往哪里走。
——
短暂的缓冲之后，一场规模稍大的会议，在统一法则与两界规则搭建出的议会场中开启。
这一次，不只是仙神与反抗军。
还有几道来自上界的投影，安安静静地悬浮在高处。
它们代表的，不是之前那位统帅的私人立场。
而是上界内部，几股已经隐隐成形的不同声音。
“你说他们是『叛逆派』？”
会前，慕容霜问。
“暂时还算不上。”
顾青云摇头。
“更多的。”
“是看够了、删累了的人。”
“他们也知道，再按那只手的节奏走下去。”
“迟早会轮到他们自己被写进脚注。”
“只不过。”
“在那之前。”
“他们还得先做完手头的活。”
——
议会场中，统一法则光幕在脚下静静流淌。
上界统帅的投影端坐一侧。
在他背后，是几团模糊到看不清细节的光影。
它们没有开口。
只是作为「观察者」，记录着这一场会谈的每一行每一列。
“先说清楚一点。”
统帅率先开口。
“今天这场会。”
“并不是我们正式「结盟」。”
“上界内部的意见，还远没到那一步。”
“如果你们现在就把我们当成「盟友」。”
“那无异于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一把你们看不见的刀。”
“话说得挺诚实。”
白玉京低声嘀咕。
“那你们到底想谈什么？”
“——诚意。”
统帅答道。
“既然你们已经把『对抗天界』写进自己的主线上。”
“那我们至少要先证明一点。”
“我们上界内部，有一部分人。”
“真的，不再想只做那只手的刀。”
“而是想试一试。”
“有没有可能，把刀柄，往回推一点。”
——
他抬手，指向空中的规则结晶。
“从我们这一层的视角。”
“所谓『联盟』。”
“至少要做到三件事。”
“一。”
“情报共享。”
“二。”
“规则研究合作。”
“三。”
“在关键时刻。”
“为彼此挡一次刀。”
“我们这一侧。”
“现在能做到哪几条。”
“取决于我们内部，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你们这一侧。”
“能做到哪几条。”
“取决于你，愿不愿意把你那套框架，伸到我们这边来。”
——
“先说情报。”
顾青云道。
“我们现在手里的信息。”
“绝大部分还停留在『被观察者』的水平。”
“只知道上面有人在看。”
“不知道他们具体怎么写。”
“不知道裁决流程是什么。”
“也不知道天界那一层，到底用什么样的标准，来判断一层世界「值不值得」被保留。”
“如果你们想谈「诚意」。”
“那就先从这一块开始。”
“——把你们知道的东西。”
“拿出来一部分。”
统帅点头。
早在上一次会面时。
他就已经在这件事上松了口。
“我们会提供以下几方面情报。”
“其一。”
“天界使者的基本类别与权限划分。”
“哪些是「执行型」，哪些是「审计型」，哪些只是「投递通知」的。”
“其二。”
“裁决令的下发流程。”
“从哪一层起草。”
“经过谁的审核。”
“哪些节点，有权提出修改建议。”
“其三。”
“收割周期的大致节奏。”
“并非绝对固定。”
“但有一些可以观察到的规律。”
“例如在某些宇宙常量发生波动时。”
“天界更倾向于「清理风格」。”
“在某些数据积累到一定程度时。”
“他们则更偏好「观望风格」。”
“这些东西。”
“你一个下界。”
“靠自己很难摸清。”
“我们这一层。”
“至少能帮你省掉几十次，被当成炮灰的试错。”
——
“我们可以接受。”
顾青云点头。
“这对我们，是生死攸关的信息。”
“对你们。”
“是已经在文档里写了很多遍的东西。”
“拿出来一部分。”
“对你们来说，成本不高。”
“第二块。”
他看向统帅。
“——规则研究合作。”
“你们到底愿意开放到什么程度？”
“这就牵涉到我们内部的分歧了。”
统帅苦笑。
“有一部分人觉得。”
“只要给你看天界那边的「接口说明书」。”
“让你知道，他们大致怎么下命令。”
“就已经算很大的让步。”
“有另一部分人觉得。”
“既然你已经写出一套能在压力下自愈的框架。”
“那不如干脆把我们这层的部分权限结构，也摊开给你看。”
“看你能不能帮我们一起，写一份「更高效的中间层架构」。”
“甚至。”
“将来拿这一份架构，去说服天界。”
“改一改他们那一套老掉牙的收割流程。”
“这第二种想法。”
“风险极大。”
“但如果成功。”
“收益，同样难以估量。”
“你个人的倾向呢？”
顾青云问。
“你们上界。”
“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那层的「后端」摊开给一个下界的异常看？”
“很少。”
统帅坦然。
“所以短期内。”
“我们不会一上来就给你所有东西。”
“但有一部分。”
“——例如我们处理异常的模块。”
“我们用于协调多分区资源的算法。”
“以及我们如何在报告里「美化」某些数据的技巧。”
“这些。”
“可以先拿出来和你对接。”
“你如果有能力。”
“可以尝试对这些模块提出优化方案。”
“我们会在小范围内试用。”
“如果效果好。”
“你在报告里的「有价值异常」权重，就会再增加。”
——
“听上去。”
“像是在给我发外包单。”
顾青云忍不住吐槽。
“把你们的屎山搬一部分过来。”
“让我这个 debug 工程师帮你们一起除臭？”
“你可以这么理解。”
统帅不以为意。
“区别在于。”
“你这次写的，不只是某一门功法。”
“也不是某一座大阵。”
“而是。”
“整个宇宙的「中间层架构建议」。”
“我们会把它，当成向天界递交的某一种「改进方案」。”
“如果他们买账。”
“你这条命。”
“就不只是你这一层世界的命。”
“而是我们这一层上界的命。”
——
“第三块。”
一直沉默的神帝忽然开口。
“——挡刀。”
“你刚才说。”
“如果有一天，那只手真的按下来。”
“你们愿不愿意站在我们这边。”
“至少，为我们挡一次。”
统帅看了他一眼。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
“我们自己，也很难幸免。”
“从自保角度。”
“我们也有动机，在某些节点上，为你们挡一下。”
“具体做法。”
“可能是延后提交某些不利数据。”
“可能是在内部讨论时。”
“用你们框架的「工程价值」说服一部分人。”
“也可能是在天界使者下达裁决令时。”
“申请一次「延迟生效」。”
“这些东西。”
“都不是可以白纸黑字写进协议里的。”
“因为一旦被天界那一层察觉。”
“我们上界的命。”
“就和你们一样不值钱。”
“所以。”
“这第三条。”
“更多的是一种「共同利益」。”
“不是承诺。”
“是本能。”
“你们活得越久。”
“我们在天界那一层的筹码就越多。”
“你们被删得越快。”
“我们就越容易被当成下一个。”
“这一点。”
“你不需要我们现在在这里发誓。”
“天界的存在本身。”
“就会强迫我们，在某些时候，为你们挡一下。”
——
会谈，一点点深入。
没有「举杯结盟」的仪式。
也没有把「联盟条约」刻在某个宏伟碑石上的排场。
所有的承诺与算计。
都被写在那一层又一层的规则说明与报告建议里。
看上去冰冷。
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接近这个宇宙的运行逻辑。
“从今天起。”
顾青云在会谈的尾声，总结道。
“——我们在你的那一层报告里。”
“会被写成『有限合作对象』。”
“你们在我们的这份大纲里。”
“会被写成『暂时不完全信任，但可以利用』的一方。”
“这不是盟友。”
“但也不再是单纯的「上对下」。”
“而是。”
“——同一条链子上。”
“不同环节上的「异常值」。”
“这条链子如果有一天断。”
“我们会一起掉下去。”
“这就是联盟。”
——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些告诉下面的人？”
会后，慕容霜问。
“不会一次性全说。”
顾青云道。
“对大多数人来说。”
“他们这一生，能不能活到下个世纪头上。”
“比天界在不在，更重要。”
“我只会把结论写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
“——我们要活。”
“——现在的规矩，是为了活得更久。”
“至于上界、天界、主宰这些名词。”
“留给要跟我一起写宇宙架构的人看。”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觉得你疯了？”
“觉得一个下界修士。”
“把要对抗的目标，写到了宇宙主宰那一层？”
“疯不疯。”
顾青云笑了笑。
“要看，是谁在看。”
“从他们那一层看下来。”
“我们所有这些挣扎。”
“不过是日志里几行多打的字。”
“从我们这里往上看。”
“——这是我们唯一能动笔的地方。”
“哪怕最后没法改动整章。”
“至少。”
“要在页边。”
“写下几行自己的注释。”
“让后来翻这本账的人。”
“看到不止一位作者的笔迹。”
——
远处的天空仍旧灰白。
但在这张灰白的底稿之上。
已经悄悄多了一层，更复杂的线条。
那些线条不是风吹出来的。
而是无数个不甘心只当「样本」的人。
拿自己的一生、一界、一层宇宙当墨。
试着往上。
多画一笔。
哪怕这笔。
永远不会被那只手承认。
至少。
它被写在了这里。
——在这一层。
——在他们的眼睛里。
——在他们自己，写下的大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