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界使者离开的那一天，神界的天很安静。
没有雷霆，也没有异象。
只是原本站在高空之上、默默看着这一切的那些人，各自在心里多了一根看不见的刻度线。
——从这一刻起，三年。
两界的命运，被拴在了这条时间线上。
——
仙神联合议会紧急召开。
这一次，坐在规则平台上的，不再只有几个最高层。
更多来自各大宗门、神族要地、反抗军骨干以及新秩序下崛起的代表，被通过统一法则接入这座议事场。
他们的身影，有的是亲自到场，有的只是以投影形式悬在半空，却同样被那层青色光幕轻轻托住。
顾青云站在平台中央。
脚下的光纹缓缓流动，记录着这座议会场中每一缕气机的变化。
他没有用太多铺垫。
只是将与上界使者的对话，用最简洁的方式复述了一遍。
“——三年。”
“我们有三年时间。”
“在这三年内，我们要向上面那帮人证明一件事。”
“这一层世界，不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删掉的实验。”
“而是一个有能力自己修好自己的系统。”
“如果做不到。”
“那他们会在报告上写一句——‘建议清除’。”
“到时候，我们一起消失。”
议会场中，一时间死一般的寂静。
许多人脸色发白。
他们曾在无数生死关头拼过命，却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
原来自己的生死，早已被写在一份看不见的“报告”里，由别人一行字决定。
——
“也就是说。”
白玉京忽然举手。
“我们接下来，得在三年内，把本该几百年、几千年才能完善的东西，压缩到一口气写完？”
“差不多吧。”
顾青云道。
“而且不能写崩。”
“写崩了，他们会说——‘你看吧，这帮人只会越改越烂’。”
“然后就顺手点个删。”
白玉京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发出一声干巴巴的叹息。
“那你早说啊。”
“早知道有三年死线，我就不混成这样了。”
议会场里，有人忍不住被逗笑了一下。
紧绷到极点的气氛，总算稍稍松动。
顾青云趁机抬手，在半空画出了一个简单的圆圈。
“开会。”
“我们得先把要做的事情，按轻重缓急排一排。”
——
圆圈被他一分为三。
“第一块。”
“体系。”
“我们现在有统一法则，有 debug 大阵，有一些还算靠谱的制度雏形。”
“但这些东西，离真正能在两界全面跑起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如果三年后，还只有皇城和几个要地接入，那在他们眼里，就是‘局部花活’。”
“第二块。”
“战力。”
“上界使者已经给我们做了一次很不客气的压力测试。”
“你们也看到了——”
“在那种层级的权能面前，我们现在这点修为，只能算勉强合格的实验材料。”
“要是三年后还是这个水平，那让我再怎么写报告，恐怕也没人信。”
“第三块。”
“秩序。”
“我们刚刚把旧秩序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一点。”
“可只要还有人觉得‘多报几个失败样本，上面就会心软’，那就随时可能有人主动递刀子过去。”
“这三块，每一块掉链子，都会写在那份报告上。”
“你们可以把它当成一份恐怖的 oKR。”
“目标只有一个——”
“让这里，在他们眼里，从‘失败样本’变成‘值得观望的变量’。”
——
“那具体怎么做？”
有人问。
“你总不会打算一个人写完这三块吧。”
“我当然写不完。”
顾青云摇头。
“所以，接下来是分工。”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停在了慕容霜身上。
“霜儿。”
“你来负责体系里最关键的一块。”
“——人。”
——
“仙神联合学院。”
几个字在议会场的光幕上亮起。
“以前，我们各自培养各自的弟子。”
“仙界有仙界的天骄殿，神界有神界的武殿，反抗军有自己的训练营。”
“现在不行。”
“我们要在统一法则下，培养一批同时懂两套逻辑、又能在新体系里跑得动的人。”
“他们，不一定是最强的。”
“但一定是三年后，最先能用上的那批人。”
慕容霜默默听着，眼底的锋利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地点呢？”
她问。
“皇城？”
“还是仙界？”
“都不是。”
顾青云摇头。
“选一个两界之间的新节点。”
“靠近统一法则的主干，又不完全被任何一方旧规则束缚。”
“那里，将来会成为最早跑出完整新体系的地方。”
“也是三年后，最先被上面那帮人拿放大镜看的地方。”
“你确定要把这么危险的地方交给我？”
慕容霜淡淡道。
“我这人脾气不算好。”
“学生要是不听话，我可能会先打一顿再讲道理。”
“正因为你脾气不算好。”
顾青云笑了一下。
“才不会被那些来混日子的，轻易糊弄过去。”
“更何况——”
“你不只是剑修。”
“你还是今日为止，最清楚这条路多难走、却依然愿意往上爬的人之一。”
慕容霜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好。”
“那就来吧。”
“到时候，你可别说是我把你这批‘三年速成品’带坏了。”
——
体系一块，有了主人。
接下来是神界内部。
顾青云的目光落在神帝身上。
“至于秩序。”
“你得回家一趟。”
神帝早已预料到。
“我会回去。”
他低声道。
“把那些还在做梦的人叫醒。”
“有些人会醒。”
“有些人……”
“会被打醒。”
“再有一些。”
“就留在梦里吧。”
“到时候，就别怪别人不再管他们醒不醒。”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味道。
“你要明白。”
顾青云提醒。
“你在上面那帮人的眼里，也只是个‘曾经配合他们删档的代理’。”
“你现在回去清人，很可能会被旧派说成‘叛上’。”
“他们会打着‘替上界守规矩’的旗号，来跟你对着干。”
“我知道。”
神帝道。
“可如果连这一点都不做。”
“那我这一身‘神帝’的身份。”
“从头到尾，就只是一块用来按删档键的手套。”
“总得有一次，是我自己把这只手收回来。”
——
至于底层体系。
药灵儿、柳依依等人被几乎同时点名。
“丹药这边。”
药灵儿很快理解过来。
“你要我做的，不只是把伤势治好。”
“而是让每一场大战之后，都有一份像样的数据。”
“谁在哪儿、受了什么伤、靠什么活下来、哪些地方差点崩。”
“这些，都要被记录下来。”
“对。”
顾青云点头。
“你可以把那些丹药，当成我们这套系统里的‘移动传感器’。”
“它们既给人续命，又给我们带回一部分关于这层世界的真实状态。”
“当然，要在不吓坏病人的前提下。”
药灵儿翻了个白眼。
“我会写在药方最下面一行。”
“——‘服用本丹者，其部分非隐私状态将被用于优化后续救治方案。’”
“放心。”
“我会写得很文绉绉的。”
“让他们看不懂但又觉得挺高级。”
柳依依则被安排在情报与阵法的交界处。
“你们这帮搞情报的。”
顾青云看着她。
“以前最大的毛病就是——”
“知道太多，却不肯写下来。”
“这一次不行。”
“我们需要一套透明层级更高一点的情报体系。”
“至少要让那些大规模屠杀、黑箱清洗，再难悄无声息地发生。”
“我明白。”
柳依依点头。
“我们会在各大节点布下新的暗桩。”
“同时，把一部分最关键的情报，直接接入统一法则。”
“让任何想要动手的人，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被写进这一层世界的日志。”
“写到，上面那帮人都能看见为止。”
“很好。”
顾青云笑道。
“这才像是‘debug 思路’。”
“——先让所有错误无处可藏。”
——
分工定下，一场跨度三年的大工程，正式开始。
接下来的时光，并没有被详细展开。
顾青云的叙事视角，像是退后了一步。
他不再盯着每一场小冲突如何爆发、每一个小人物如何改变命运。
而是将统一法则与 debug 大阵的监控面板缓缓拉远。
三年的时光，在这一层世界上空，被压缩成了一张不断更新的曲线图。
——
第一年。
仙神联合学院在两界中立节点落成。
一批来自各界、性格各异的年轻人，踏入了这座既像学府又像军营的地方。
有人仰着头，带着不屑。
有人缩着脖子，带着惶恐。
也有人，只是默默地记下课堂上每一句关于统一法则的解释，将“如何在规则之内拉出最大的空间”一字一句刻进心里。
慕容霜在讲台上，看着下面这一张张脸，时常会在某些瞬间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以为这辈子要守住的，不过是一座宗门、一把剑。
而现在——
她在教他们，如何在一层世界的天花板下，往上再敲出一点缝隙。
——
第二年。
debug 大阵的节点，几乎遍布了所有重要要地。
边境某座曾多次爆发大战的关隘，再次迎来一场冲突。
一支不知来历的武装力量，试图挑起旧仇，激化两界矛盾。
按照以往的剧本，这样的火星很容易燎原。
可这一次，在统一法则的判定下，那团火被迅速识别为“高危偏差”。
阵法提前启动，截断了信息传递。
仙界与神界在这一点上的联络，被引导到议会的中立通道上。
双方在杀戮升级前被迫坐到了桌边。
一场本可写进“删档理由”的事故，最终只留下了一串冷冰冰的文字：
“——尝试挑起大规模冲突的行为，被在早期阶段拦截。”
“——未造成不可逆损失。”
那串文字，被写进统一法则的日志里。
也被打包，悄悄送往上界那一端。
——
第三年。
许多旧派势力，已经被逼到了角落。
他们依旧在私下低声咒骂新秩序，依旧怀念那个一句“重置”就能把问题全都扫干净的年代。
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
在这三年里，他们活过的、见过的、经历过的东西，比过去数百年还要多。
他们看到边界不再动辄血流成河。
看到底层修士不再时时担心被当成炮灰清算。
看到曾经只会被视作“异常值”的人，在新体系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即便他们嘴上不认。
可现实，已经在悄悄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
时间在这种高压下飞快流逝。
三年的末尾，顾青云再次站在皇城之巅。
脚下的统一法则光纹，与三年前相比，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它不再只是零散的补丁，而是一整套有条不紊的网络。
仙神两界的主要城市、关隘、宗门、神殿，全都在这张网上点亮了自己的光点。
debug 大阵的节点，则像一颗颗用于减震与记录的“螺丝钉”，稳稳地固定在网眼之间。
系统在他耳边，快速报出最新数据：
“——三年内，两界大规模冲突事件数量下降六成。”
“——高危异常在早期阶段被拦截的比例上升至七成以上。”
“——上层探针访问模式稳定，无大幅度恶化。”
“——统一法则下修行体系，已覆盖两界重要势力与新一代骨干。”
听上去，一切都很好。
甚至可以说，是一份足以让任何一个做项目的人骄傲的进度报告。
但顾青云很清楚——
这份报告，真正要拿去给谁看。
——
“你觉得，够了吗？”
慕容霜站在他身旁，目光同样落在那张巨大的规则网络上。
“三年前，如果有人跟我说，我们能在三年内做到这样。”
“我会觉得他疯了。”
“现在我们做到了。”
“可我还是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顾青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脚下的光纹。
统一法则立即为他打开了更高一层的视角。
在那一层里，他能看到的不止是两界。
还能隐约窥见那条通往上界的主干，以及分布在更高处的无数“分区标记”。
“如果只看这张网。”
他低声道。
“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问题在于——”
“上面那张网，更大。”
“而且，比我们这张，要多出太多我们看不到的线。”
他收回手。
“这三年。”
“我们把这层世界从一个随时可以删掉的测试分区，拉成了一块结构相对清晰的模块。”
“但要想在他们那一层的总图里，占据一个不那么轻易被忽略的位置。”
“还差一口气。”
“那口气。”
“得从我自己身上找。”
——
那一夜，顾青云再次走入闭关室。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这一次，他不是在某个修为瓶颈前徘徊。
而是带着一整套体系，走进了那片他曾经用来整理创世传承的灰白空间。
天与地都是未完成的线稿。
无数规则线条在空中交错，像是半写就的代码。
“以前。”
他对系统说。
“我站在这些代码外面，只敢在注释旁边写几行东西。”
“现在。”
“我要试一试，把自己也写进去。”
系统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一次闭关。”
“不是简单的提升修为。”
“而是重写你自己的内核。”
“写砸了，你会先一步变成‘失败样本’。”
“还没等上面按键，你就自己崩了。”
“我知道。”
顾青云闭上眼。
“可如果我不这么做。”
“那三年后的那一战，我们最多也就是在他们那一层的进度条上，多挣扎几个百分比。”
“挣扎完了。”
“照样被点掉。”
“既然如此。”
“那就赌一把。”
“赌这层世界，真的有资格不只是被写在‘实验报告’里。”
“而是被写进——”
“——‘系统架构’里。”
灰白的天空之上，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颤。
仿佛那只一直在高处翻看日志的手，在这一刻停顿了一瞬。
然后，继续翻向下一页。
——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在那片灰白空间的最深处，他看见了三道光。
一是统一法则的青光。
一是创世传承残留的淡金色。
还有一，是系统底层冰冷却坚固的白光。
“三年准备，到这里，差不多了。”
他在心里低声说。
“接下来——”
“是我自己的事。”
“也是这一层世界，真正的‘重构前夜’。”
光线在他身周缓缓合拢。
即将到来的那一场“重构式闭关”，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在更高的地方，那道早已写在报告上的备注，也在这一刻被轻轻加粗了一笔：
“——本分区，自主演化进程进入关键阶段。”
“——建议暂缓提前裁决，待下次窗口期再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