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结束后的第七天，中州的风，终于不再带着焦糊与血腥味。
但只要稍微闭上眼睛，许多人仍能在脑海里清晰看见那一日的画面——
魔仙界的裂口、神界光幕、白袍神王的一掌，还有那道在高天之上，几乎被按碎却仍然站着的身影。
顾青云。
也是从那一刻起，“顾青云”三个字，彻底从某一域的奇才，变成了整个仙界都必须记住的名字。
中州第三防线一带，临时搭建起来的祭坛前，人山人海。
那些在大战中牺牲的修士，被一一安葬，宗门、亲友前来送行，哭声、笑声、默哀声交织在一起。
哭，是因为再见不到。
笑，是因为他们没白死。
有人指着高天残留的那道难以察觉的细痕，低声道：“神王走了。”
身旁有人摇头：“只是暂时。”
“不过至少——这一回合，我们还活着。”
青云仙宗内域，某处悬崖之巅。
顾青云负手而立，身上的伤势已在仙药与诸多大能的合力治疗下大致稳定，只是气息仍旧收敛得极深。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远处第三防线残破的大地，以及正在一点点重新站起来的人。
“这就是你说的——‘缓冲期’？”
身后，万象仙尊踩着云雾缓缓落下，笑意仍旧，眼底却多了几分沉重。
“差不多。”顾青云道。
“神王离开时说得很明白。”
“这次只是‘重新定位’。”
“至于是清空，还是归档保留，要看后面那几行写成什么样。”
万象仙尊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总结得很清楚。”
“不过，这几行怎么写……”
他指了指下方的山河，又指了指顾青云的胸口。
“现在，大概都落在你这一代人的肩上了。”
几日之后，中州主城。
临时扩建的天阙仙殿前，云海翻涌。
殿门大开，各大顶级仙宗、古族、散修巨擘的代表陆续踏空而来。
这一次的聚会，不再只是某一域的议事，而是整个仙界在大战后的第一次“正式会晤”。
殿内，早已座无虚席。
青云仙宗、天霄宫、玄武仙宗、药王谷……
所有名字在这场战里出过力的势力，都派出了最有分量的人物。
有的人身上还裹着未愈的伤痕。
可没人提休息。
顾青云与慕容霜等人一同步入大殿。
他本可以坐在青云仙宗那一列。
可在万象仙尊的坚持下，他被安排在了殿中偏前的一处独立席位上。
“今日的议题很简单。”
等人到得差不多时，云霄仙君起身，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声音清晰稳重。
“一，清点损失，制定重建方案。”
“二，确立今后面对魔仙界与神界之威胁的总体方针。”
“三，决定——仙界联盟的统领，应由谁来担任。”
话音一落，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随后，是低低的议论声。
本代仙界盟主也在场。
那是一位看上去略显苍老的修士，身上仍旧缠着数道封印伤口的灵纹。
那一日，他在神王一掌之下道基被废，连带着此前积累的权柄气机也被一并抹去。
从此，很难再以“守门人”的身份站在最前线。
他站起身，拱手向众人一礼。
“这一战之后，我自知再没有资格，继续坐在盟主之位。”
“诸位不必客气。”
“今日来，只是想把该交代的东西——交到对的人手里。”
殿内许多老牌强者面露复杂之色，却没有人出声挽留。
他们都明白，这不是人情的问题，而是事实本身。
“天下初定。”
“若只为了修补伤口、各自回去闭关，那今日这一战……”
“终究还是白挨了。”
盟主的目光，最后落在顾青云身上。
“顾道友。”
“你可愿，先说一说，你眼中的这个‘仙界’，现在是什么模样？”
顾青云愣了一瞬，随即起身，走到殿心。
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顾青云环顾一圈，看见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云霄仙君、万象仙尊、药无忧、各派宗主、曾经在前线并肩作战的许多身影。
也看见了那些曾经怀疑他、甚至公开反对他的保守派长老。
此刻，他们都坐在同一片殿中。
“在我眼中的仙界——”
他缓缓开口。
“是一张被写了很多年的纸。”
“纸上有辉煌的篇章，也有难以启齿的污点。”
“有被写得极漂亮的标题，也有半途而废的句子。”
“而最近这几百年里……”
“它被各种人，写得越来越乱。”
“乱到——”
“连神界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有人微微皱眉，却没有打断。
顾青云继续道：“魔宗、魔仙界，尝试用自己的方式重写这张纸。”
“神界，则干脆想把纸扯掉，重新铺一张。”
“上古仙帝前辈，用九转仙帝路，把那只伸进来的手，暂时挡了回去。”
“可那一回，只是把这张纸焊在桌面上。”
“焊得太急，焊口老化到了我们这一代。”
“所以我们不得不面对。”
他抬起头，目光在殿内缓缓一掠。
“以前的仙界，是一行行各写各的句子。”
“从今天起，我希望——”
“它至少，能有一个大纲。”
“你的‘大纲’，是什么？”
有人忍不住问。
顾青云轻轻一笑。
“是把每一条功法、每一道阵法、每一条战线，都当成同一篇文章里的段落。”
“不是谁删谁，而是——”
“谁，愿意为整篇文章，改一改自己那一行的写法。”
“我不是来拆宗门的。”
“我是来，让这个世界，少一点可以被别人随手撕开的地方。”
他顿了顿，道：“具体来说，有三件事。”
“一，推广更安全、更高效的修行体系。”
“功法不一定非要‘最狠’，但至少不能一修就往自爆的路上写。”
“优化师体系，在下界、人界、乃至这次大战中，都证明了自己的作用。”
“我希望，在仙界，它不只是战时的应急工具，而是——”
“变成一套正式的制度。”
“每一宗，每一派，都有资格、有渠道，拿着自己的功法，来请人审一眼结构。”
“看看哪里能更安全一点，更稳一点。”
“这是为了你们自己，也是为了整个仙界。”
“二，重建联军架构。”
“这几场战，我们从魔宗一路打到神王。”
“每一次，都是靠着临时搭起来的联军硬撑。”
“我们不能再等敌人上门，才临时拉一堆阵盘过来拼。”
“我建议，在各大域、各大天城，都设立‘战时联络与协同中心’。”
“平时负责演练与协调，战时自动接入总控。”
“这样，下次再有类似的入侵，不至于每一条防线都各自为战。”
“三，也是最难的一件。”
“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
“从此之后，仙界不再是单纯‘向上修’就能安然无事的地方。”
“我们已经被更高一层的人看见了。”
“那么，我们就得学会——”
“在被人看着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路，写得更难被删。”
“这意味着，我们要放下很多‘只管自己闭关’、‘只管自己宗门’的旧习惯。”
“也意味着，必须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个位置，来负责——”
“给整个仙界，定版本。”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原本的盟主。
“前辈当年，扛起这一档的时候，条件远比现在差得多。”
“那时候，连像今日这样的会，都开不起来。”
“而现在，我们多了一些东西。”
“多了前辈留下来的战果，多了这一战活下来的经验，也多了一点……世界给我们的时间。”
“在这种时候，如果还只想着各管各的修为，那才是真正对不起这个时代。”
殿内一片沉默。
良久，万象仙尊忽然笑了一声。
“你这小子。”
“嘴上说不是来拆宗门，结果每一句话，都在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脸。”
他起身，向顾青云拱手一礼。
“可惜——”
“你说得没错。”
“我们这一代，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轮不到我们再逞强。”
云霄仙君也站起身来。
她看着殿心那道身影，缓缓道：“从太虚剑宗，到中州，再到如今的青云仙宗和整个仙界。”
“你走的每一步，我们都看在眼里。”
“你不只是会打。”
“更知道，怎么让别人活下来。”
“这样的路，不是任何一个闭关几千年的老怪物可以随手走出来的。”
“所以——”
她转身，看向在场的诸多宗主与强者。
“在此，我青云仙宗，愿意率先表态。”
“推举顾青云，为新任仙界盟主。”
这一句话落下，大殿轻轻一震。
许多本就有所预感的人，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推举一位刚刚突破仙帝的后辈，当全界盟主？
这在以往，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的事。
可这一次，却没有人立刻反对。
药王谷谷主药无忧站起身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我只想当个给你们炼丹的老头。”
“可这一战之后，我必须承认一件事。”
“在对付魔仙、应对神界这两件事上，我们这些自诩‘老成’的人，犯过的错，比你一个后辈要多得多。”
“若说谁有资格，在这条路上走在最前面。”
“恐怕，也只有你。”
“药王谷——附议。”
“天霄宫——附议。”
“太虚剑宗……附议。”
“玄武仙宗——”略一迟疑，最终也低头，“附议。”
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在殿中响起。
有的是早已与顾青云并肩过的战友，有的是曾经对他不以为然的对手。
此刻，却在同一个名字前，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原本的仙界盟主身上。
那位老牌强者沉默良久，终于苦笑着叹了口气。
“这位置，本就不是给谁一辈子坐的。”
“能有人接得住，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幸事。”
他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沉黑色的古朴令牌。
令牌之上，没有任何花纹，只在一面刻着一个简单的“盟”字。
那字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粗犷，却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当年，我从上一任手里接过它的时候。”
“只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统筹宗门之间纠纷的职位。”
“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
“这是一行，写在整个世界底部的字。”
他一步一步，走到顾青云面前。
满殿寂静。
老盟主将令牌双手托起。
“从今日起。”
“这一个时代的路，由你来写。”
顾青云沉默片刻，终于伸出双手，郑重接过那枚令牌。
令牌入手的一瞬间，一股陌生而沉重的气息从中涌入体内。
那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更像是无数条细线，在这一刻主动缠上了他。
来自各大宗门、各域山河、无数未曾谋面之人的目光与期望，一下子压在了肩上。
他微微一颤，却没有退后半步。
“顾青云。”
“接任仙界盟主之职。”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整个大殿。
“这一笔，从今天开始——”
“我会尽力，写好。”
殿内诸多强者齐齐起身，拱手一礼。
“盟主。”
这一声，不再只属于某一个人。
而是属于一个时代的托付。
会后，中州主城高处。
顾青云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俯瞰着脚下来来往往的修士与重建工地。
风吹过衣袍，带走了大战残留的一点血腥味，只留下凉意。
“系统。”
“在。”
“从今天起，我们不只是修一个人的路了。”
“我们在修——”
“一个世界。”
系统沉默片刻，缓缓应道：“明白。”
“已开启：仙界长期维护模式。”
顾青云轻轻一笑。
“那就从第一行注释开始吧。”
“——这一版，不是给神界看的。”
“是给，想活下去的我们自己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