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议事厅内,仅有几簇幽蓝的魔焰在墙壁的青铜灯盏中跳跃闪烁,将围坐在巨大黑曜石圆桌旁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扭曲的幽灵。
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羊皮纸、封存血酿与冰冷石尘混合的独特气息,沉滞得仿佛连时间本身都放缓了脚步。
“你们……不妨好好想一想,”海瑟大长老的嗓音响起,那声音略有压抑,但一如既往的冷峻,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叩击心扉的规律轻响。
“那位伟大的、光芒万丈的勇者亚历克斯,到底有多少年……没有真正关注过他几乎一手建立的泰卡斯帝国了?”
猩红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长老,那目光锐利如冰锥,“他已经离开了!离开了那个他亲手塑造,以其个人无上威权和煊赫名望构建起的庞大国家!”
“一个精神与现实的领袖,一个被视为国家象征的家伙,他的离开意味着什么?
呵,就像抽掉了支撑宏伟殿堂最核心的支柱!
早晚,民心动摇,猜忌滋生,野心膨胀,直至动乱发生,最终……分崩离析!”
她猛地站起身,黑色的长袍如暗夜之翼般展开,阴影投在桌面上,预示着未来的黑暗。
不错,在海瑟大长老那洞悉世情的推测里,未来的历史轨迹就将如此无情地展开。
“再看看那个曾经如日中天的【大陆议会】!”
“它已经退化成了什么?一个只能扯皮、效率低下、充其量当个和事佬的【大陆联合】!那个在魔王阴影逼迫下,大陆各族还能勉强团结一致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
“魔王的阴影已然逝去,新的对抗,新的舞台,将在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血腥展开!纷争和动乱,是人族亘古不变的特点,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而我们血族……”
她停顿了一下,猩红的眼中闪过狡黠而危险的光芒,“恰恰就是最擅长在阴影之中谋划、在混乱之中汲取养分的种族!”
“所以,一时的败退,算什么?”
海瑟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力,她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环视众人。
“这不过是战略性的退却!是为了下一次更完美更致命的进攻所做的准备!我们为此筹备了十数年,并且,我们完全有能力继续筹备下一个十数年,甚至更久!”
“我们能在永恒的黑暗中积蓄力量,耐心等待!等待那个看似强大的帝国,在短暂如昙花的人族时光里,迅速衰老、内部病变、最终走向衰亡!到那时……”
“便将是我们,从阴影中崛起,趁虚而入,攫取最终胜利之机!”
海瑟的动员极富穿透力和感染力。
那结合了冷静分析与狂热信念的演说,像是一曲在墓穴中奏响的进行曲,既冰冷又激昂。
在座的血族长老们无一不是活过了千年岁月的老鬼头,见识过无数王朝兴衰,当然瞬间就明白了海瑟话语深处那赤裸而残酷的战略意图——利用血族漫长生命带来的时间优势,去消磨、去等待人族鼎盛帝国的自然瓦解。
人族国度的衰亡速度,确实远远快于血族那缓慢的衰老进程。
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的长老眼中流露出追忆与认同的神色,他想起了更多尘封的往事。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依法特里克王朝最终不也是在疯狂的通货膨胀与北方半人马军团无情铁蹄的双重打击下,轰然倒塌了吗?
取代它的安沙王朝,辉煌了多久?
不到两百年,就从雄踞一方的王朝退化到了偏安一隅的王国!
最终,不也同样被如今这个泰卡斯帝国碾碎,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但是……”
一个带着忧虑的女性声音响起,打破了一边倒的气氛。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身着暗紫色长裙的女性长老,她面容姣好却苍白,此刻秀眉紧蹙,双手不安地交叠在身前。
“但是,请恕我直言,大长老。眼前的这个帝国……它太强大了,庞大到令人……令人窒息的程度!大陆历史上,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国家,像如今的泰卡斯一样,大到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
曾经的人族王朝,再大能大到哪儿去呢?
撑死几百万平方公里的版图,维持那么几百年风光,不是内部纷争分封成更小的邦国,就是因为内外交困的战争而瓦解成支离破碎的版块。
可泰卡斯帝国呢?
“它足足拥有两千万平方公里的广袤疆域!那是整个大陆总面积惊人的五分之一啊!”
她环顾四周,希望有人能理解她的不安。
“如果我们再刨去那片广袤但早已衰落、无人问津的死亡大沙漠,那么泰卡斯一国,就独占了整个大陆至少四分之一的土地!
而且,他们占据的还是最肥沃、最适宜生存的那一块核心地带!”
“精灵们所占据的西南森林确实广袤,但其中树木参天,光线难以透入,土地潮湿泥泞,更缺乏像样的矿产资源;
矮人们的国度确实盛产各种珍稀矿藏,但他们那儿的土质恶劣到了极点,几乎寸草不生,连像样的庄稼都难以耕种;
兽人们拥有的北方草原看似无垠,实则气候恶劣,暴风雪、兽潮等天灾频发,生存环境极其严酷。”
“只有人族!只有泰卡斯帝国!
他们以钢铁般的意志和无敌的军团强占了这片大陆上最优质的土地,最深邃、最利于贸易的天然港湾,最丰富、最多种多样的矿产资源,以及最绵长、最易于防守的天然山脉屏障!”
她颓然地靠向椅背,补充了一个更让人沮丧的事实。
“而更讽刺的是,托这位恶邻的‘福’,那些苟延残喘的东方诸国,除了需要时刻提防帝国这一个庞然大物之外,反而几乎再无其他外敌的致命威胁。
他们某种程度上,竟然还在享受着这位恶邻带来的、扭曲的‘安宁’与畸形的‘富足’!”
“而反观我们血族呢?我们拥有低到发指的繁衍速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国土面积,以及根本称不上多么富足,甚至可以说是贫瘠的自然条件。”
“甚至直到现在,我们整个族群,仍然需要仰仗大长老您……仰仗您所掌握的、那源自安萨斯家族的庞大财富来支撑后续的发展。
我们依旧需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从大陆各地的黑市上偷偷摸摸地淘买资源,才能勉强补充自身的消耗!”
她没有明说,但在场的所有长老都心知肚明——海瑟大长老所倚仗的这笔巨额财富,本身就是当年通过血腥手段,从安萨斯家族掠夺而来的。
然而,掠夺而来的财富,其背后往往伴随着沉重的代价,这笔债,迟早都是要偿还的!
血族,从某种意义上说,本就是被诅咒的寄生种族。
自从他们那远古的祖先亲手弑杀了他们曾经信奉的神只并疯狂地饮下神血,企图窃取神力的那一刻起,那恶毒的诅咒就已经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血脉之中,世代相传。
他们注定要永远流离失所,永远在阴影中徘徊,难以真正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稳固的永恒国度。
圆桌周围陷入了一片更深的死寂,只有魔焰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某些长老因为沉重思绪而不自觉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苍白而复杂的脸庞,未来的道路隐匿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充满了未知与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