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连文件内容都想好了为什么还要我重新誊抄一份，你真的觉得我很闲吗？亚历克斯？”
塞纳德皇帝没好气地将羽毛笔往墨水瓶里一扔，溅起几滴墨点，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虽然实际上大部分书写工作是由悬浮在一旁、泛着淡蓝光辉的【法师之手】完成的。
但就说是不是他自己“写”的吧！
皇帝说是那就是，精神参与也是参与！
“你是皇帝，不让你写让谁写？写完你还得盖章签字呢，这套流程少了你可不行。”
亚历克斯毫无形象地瘫在对面柔软的沙发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的确是勇者，但我是退休了不管事儿的勇者，政务之类的工作我只能提建议，不能直接干预——这可是你自己定的规矩。”
“我呸。你小子，少来这套，”塞纳德笑骂着抓起桌上一份无关紧要的卷轴作势要扔过去，“你是不能还是不想？给我从实招来！”
“额，你都说这么直白了，那我就是不想呗。”
亚历克斯撇撇嘴，换了个更舒服的瘫姿，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前面几十年不是打仗就是在准备打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江山，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还不能好好享受享受了？我这是把我以前没有休的假期累计起来一起休了而已，合情合理！”
“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振振有词，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
“再说了，”他坐直了一点，语气稍微正经了些，“【慈父勇者】这个名头，如果在战争胜利之后还要继续事无巨细地参与治理的话，就算最初对我再有好感的家伙，久而久之也会感到厌倦和压力的。急流勇退，适时放权，这才是智慧，我的皇帝陛下。”
他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
“好吧，你说的在理，亚历克斯。但我还是怀念你当宰相的时候，”
塞纳德轻笑了两声，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怀念，“那时候的我多轻松啊，光是在你递过来的文件上框框盖章就行了，根本不用动脑子思考这政策背后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
他心想，亚历克斯这家伙以前完全就是一个纯粹高效的政治机器，理智到近乎冷酷，决策时极其缺乏（或者说根本不需要）个人情感，无情，甚至有些冷血。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无情才是至情。
正是因为亚历克斯的视角永远是俯瞰式的、着眼于整个人族的整体利益，所以他制定政策的时候才会毫无私心，并且罕有妥协，一切以最高效解决问题为目标。
这种纯粹，在战时是利器，在和平时期却容易显得不近人情。
不过现在嘛……塞纳德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陷进沙发里的家伙，感觉顺眼多了。
“我觉得你的状态好多了，亚历克斯，没像刚回来那会儿那么闷葫芦了，不像那个只会发布命令的雕像了。”
塞纳德皇帝拿起一杯红茶，轻轻吹了吹气。
“有这么明显吗？跟上次咱们聊天时比起来？”亚历克斯挑了挑眉，似乎自己都没太察觉。
“当然，你现在都会下意识地开点儿小玩笑了，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人性回归的速度快得惊人啊。不过跟你年轻时那副热血笨蛋的样子比起来可还差远了，那时候你话痨得能让人头疼。”
他毫不留情地揭老底。
“我倒不是很想回到曾经那个过于耿直热血的时代，”亚历克斯摇了摇头，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那时候我太青涩又太热烈，容易冲动，思考也不够周全，不像现在这么……嗯，稳重。”
他找了个还算褒义的词。
“英雄出少年啊，可惜我们都已经上岁数咯。”他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自己已经七老八十。
“我总是无法理解你的寿命观，亚历克斯，”塞纳德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放下茶杯，“我才刚过一百岁生日，你连八十岁都没到！按照我们俩的境界，保底都能活到一千岁。你居然现在就觉得已经老了开始感慨人生了？”
他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觉得这家伙就是在无病呻吟。
“算了，不说这个，话说最近我弟妹怎么样？学习还好吗？”塞纳德明智地决定换个话题，提到了亚历克斯那位年纪比他小上好几轮的妻子。
“托凯特尔的福，魔法课程都很不错，夜校上的基础文化课成绩也算中上游。”
提到妻子，亚历克斯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了许多，“她学得很快，而且自己是真心乐于学习，是个完全不用人操心的好孩子。”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温柔。
“那你为了你的‘好孩子’妻子，也得让自己的心态更年轻一些才行啊，”
塞纳德皇帝坏笑着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要个孩子？我可是很期待能当教父的。”
“你这家伙操心的事儿也太多了吧？都快赶上街口爱打听的老太太了！”亚历克斯的脸几不可见地红了一下，没好气地推开皇帝凑近的脸，“且不说我们两个之间的境界差距带来的自然受孕概率问题……你那什么眼神？反正还很早，至少近期没有打算。”
他摆了摆手，显然不想深入讨论这个私人话题。
“写完了吗？写完了就赶紧盖章，”亚历克斯生硬地转移话题，指向桌上那份墨迹已干的文件，“盖完章之后就可以通过帝国的官方媒体报道出去了，那边还等着呢。”
“写完了写完了，真的是，现在就盖，催什么催啊，退休了脾气反倒见长。”
塞纳德皇帝吐槽道，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身，熟练地解开层层叠叠的传奇魔法加护，从一旁墙壁里悄然滑出的、堪比小型堡垒的保险柜里，珍而重之地掏出来三个大小不一但都散发着柔和魔力光晕的玉玺。
这三个印玺代表着泰卡斯帝国最高权力的三重认证：
【泰卡斯帝国国玺】——象征国家意志与尊严。
【塞纳德·冯·海因里希皇帝印玺】——代表帝王无上权柄。
【泰卡斯帝国政府专用章】——意味着政府机构的正式认可与执行。
唯有这三者同时加盖，才能赋予这份由皇帝批复的外交文件正式的法律效力，畅通无阻地传达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乃至国外。
当然，这三个至关重要的印玺其实一直都牢牢掌握在塞纳德一个人手里，由他亲自保管。
毕竟他是皇帝，是泰卡斯帝国毋庸置疑的最高权力核心，这一点从未改变。
“我说亚历克斯，”塞纳德一边熟练地将三个印章依次蘸取特制的魔法印泥，然后精准而郑重地盖在文件末尾，一边头也不抬地开口，“你很久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人民议会】制度，构想里的那个人民共和制……帝国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正式过渡过去啊？”
他盖上最后一个章，将文件递给亚历克斯，然后抬起头，眼中带着期待，“实行之后是不是我就能轻松多了？至少不用整天被你这退休老头催着盖章了吧？我啥时候能退位？”
“时机还远未成熟，”亚历克斯接过文件，仔细检查了一下印章，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认为至少还需要一千年时间的潜移默化和制度铺垫，或者……至少也要七八百年才有初步实现的可能。”
“这么久？！”
塞纳德皇帝闻言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哀嚎出来，“不是吧！我以为在我生命终结之前——哪怕是以千岁来计算——怎么着也能看到人民共和的雏形了！结果你告诉我至少要等到拉洛希亚那一辈才能实现？”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几百年自己还要埋在文件堆里的悲惨画面。
“当然至于，”亚历克斯的表情十分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现在的泰卡斯，人民才刚刚从战乱和旧贵族的统治中适应了有一位强大、仁慈且高效的皇帝带来的秩序与繁荣。皇权的概念初入人心，社会的整体思维和制度惯性都倾向于集权统治。短时间内再次剧烈变更政体的话，绝对会引发巨大的混乱和不确定性，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他看着塞纳德，眼神深邃，“我们奋斗至今所换来的一切，不能冒这个险。从目前来看，稳定，压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