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的余晖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慵懒地铺洒在宽大的橡木餐桌上,将深色的木纹渲染成温暖透亮的蜜色。
糖豆小巧的舌尖灵巧地扫过指尖,带走最后一点酥脆的面包屑,像只初尝美味的小兽。
其实不是“像”,少女真的第一次品尝这般美味的餐食。
“叮。”
银匙碰触陶碗的脆响拉回他的神智。
糖豆微微倾身,纤细的手指勾住那片仅存的培根。
肥瘦相间的纹理在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诱人的玛瑙色,边缘煎得微焦酥脆,油脂微微渗出,闪烁着诱人的光。
约瑟夫伸手,轻轻推过一只小巧精致的玻璃罐。
罐内,浓稠如膏的椴树蜜呈现出纯正的金黄色,半凝固的蜜糖结晶颗粒在光线下如同细碎的金沙,缓缓流淌,散发着令人沉醉的甜香。
“尝尝椴树蜜吧,看起来你很喜欢吃甜食。”
糖豆的瞳孔骤然收缩,双手捧着蜜罐,蝠翼护在身前,温润甜蜜的液体混合着细微的颗粒感触及舌尖的刹那,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随即,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呜咽从她的喉咙深处溢出,像初生的小猫满足的呼噜,又像幼兽在母亲怀里找到慰藉的轻哼。
看着糖豆品味得如此投入,约瑟夫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拿过一张手帕,递给糖豆。
“慢点儿吃,别噎着。”
“对不起,先生。这个,这个太美味了。”
她小声地道歉,声音细若蚊呐,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辰,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光芒。
大陆战争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直到现在,许多老百姓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只要能吃上饱饭,就是幸福到无以言表的好日子。
约瑟夫看着糖豆,心中满是复杂。
他无法知道对于这个经历了许多苦难的少女来说,一顿美味的午餐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但是结合这孩子之前的一些言论来说,糖豆之前过的日子应该并不好。
【以后就多做点儿好吃的吧,反正也只是多张嘴多副刀叉的事儿。】
他这样思索道。
看着糖豆吃得差不多了,约瑟夫的心情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糖豆,你为什么会叫糖豆这个名字?谁给你取的?”
“我自己。”
“你自己?”
“嗯......”
糖豆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回忆,思索了一会儿。
“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糖豆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嘴里还塞着食物。
“名字啊......”
糖豆轻声开口,漂亮的蝠翼无意识地包裹住自己。
“糖豆还记得,那年的满月特别亮,亮得能看见修女袍子上的银线。”
“那是在糖豆很小很小的时候,嘿嘿,那时候糖豆记事儿了,糖豆记事很早。
有一次,圣光教廷的修女团穿越森林,她们好像是要去做什么,似乎还跟糖豆说过,但是糖豆忘了。
那时候糖豆在森林里躲欺负糖豆的人,然后就看到她们迷路了,便主动为她们做了向导。”
“修女们非常善良,还送了我几颗糖豆。
那是糖豆第一次吃到甜甜的东西,硬邦邦,但含在嘴里特别甜,非常美味!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甜味】。
自那以后,我就给自己取名字叫糖豆了。”
“我觉得,起了这个名字之后,我的生活或许就能变得甜蜜起来了......吧?
嘿嘿嘿。”
糖豆的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微微闭上眼睛,回忆着那时候甜蜜的味道。
“你,以前没有名字吗?”
“没有哦,因为我是灾厄嘛,灾厄是不配拥有名字的。”
少女不太自然的勾了勾她的鼻尖,约瑟夫注意到了糖豆这个习惯性动作。
似乎她在不好意思或感到羞愧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勾自己的鼻尖。
“糖豆啊,怪不得,修女们有比骑士多一倍的糖配额,倒也不奇怪。”
糖豆的童年至少是十二三年前,那时的制糖工艺远不如现在。
帝国配给修女们的以及她们能拿出来送人的,很可能并非精炼的砂糖或蜂蜜,而是利用森林里采集的野果(如酸涩的野莓、山葡萄等)混合树胶、淀粉之类的天然粘固剂经过简单熬煮、浓缩制成的廉价糖果。
这种粗制的糖果颜色浑浊,因杂质和熬煮火候的关系通常呈现出暗淡的灰褐色或深棕色,远不如精糖洁白或蜂蜜澄澈,味道也有参差。
为了便于携带和分发,这些熬煮好的糖块会被切割成大小均匀的小方块。
俚语里大多叫这些东西为糖豆。
“而且不光如此!修女们还送了我一本用通用语和亚人语双语译注的《勇者圣言录》!”
她甚至有些急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墙角放置着她那个不起眼的打着补丁的随身包裹旁,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
一本褐色封皮、书页明显泛黄的小册子被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封面上原本烫金的“勇者圣言录”字样,历经岁月的摩挲和保存条件的限制早已变得黯淡斑驳,许多地方的金箔已经剥落。
糖豆的手指带着虔诚的温柔,轻轻抚过封皮,仿佛能透过这粗糙的纸张触摸到当年修女们递给她时的温度。
约瑟夫注意到书脊处用蛛丝反复缝补的痕迹,还有夹在扉页的干枯四叶草——这是祈求平安的小把戏。
小册子被她保护得很好,书页泛黄,书籍经常翻阅的那一边已经发灰变黑,的确有人经常阅读它。
“糖豆非常崇拜勇者,糖豆本身就是沾染了勇者的荣光才得以幸存的!”
“这本书里记载了很多有关勇者的神圣言论,每当糖豆感到害怕或者无助的时候,糖豆就会拿出这本书,从中获得力量。”
“嘿嘿嘿,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糖豆也只能勉强看得懂亚人语的部分,嘿嘿嘿。”
说到自己知识的局限,刚才那份炽热的崇敬立刻被羞涩取代。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习惯性地又用手指勾了勾鼻尖,脸颊绯红。
约瑟夫理解地点点头。
在战后百废待兴、人心思定的年代,那位终结了战争的传奇勇者,早已被塑造成了近乎神只般的救世主象征。
对他的崇拜是普遍现象,尽管泰卡斯帝国正设法减弱对他的个人崇拜,但效果微乎其微。
“我记得,勇者似乎没有到过斯普林人的聚居地。那你又是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沾染了勇者的荣光呢?”
约瑟夫饮一口杯中的大麦茶,有些别扭且好奇的问道。
“这个...族人们说,糖豆祖父是参加过大陆战争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