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为百万大山中连绵的雨雾镀上一层稀薄的金边时,一支商队如同神迹般降临。
队伍的最前方,一面绣着狰狞黑龙与金色麦穗的“大周龙骧旗”在湿冷的风中猎猎作响。这面旗帜所代表的,是足以碾碎山川的钢铁与无可匹敌的权威。然而此刻,它非但没有引来丝毫敌意,反而收获了近乎癫狂的崇拜。
孟获部落的寨门早已大开。所有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挤在泥泞的道路两旁,他们的脸上交织着狂热、敬畏与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当他们看到那些由数头健壮骡马拖拽的大车上,堆积如山的麻袋与一捆捆闪烁着乌金光泽的铁器时,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盐!”
“铁器!”
“是神农的使者!山神显灵了!”
欢呼声汇成一道洪流,冲刷着这座因缺盐而死气沉沉的寨子。人们的眼神如同迎接神明,紧紧追随着那些缓缓驶入寨中的大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牲畜的酸骚味,以及一种名为“希望”的、滚烫的气息。
孟获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终于等到了那张足以逆转命运的底牌。在获得了雷鸣的授权后,他的表演开始了。
他没有藏私。
第一件事,便是在寨子中央架起了十几口巨大的铁锅。族人们从各自的吊脚楼里,将那些早已风干、却因无盐而难以下咽的兽肉拿了出来,纷纷投入锅中。清水与兽肉一同翻滚,孟获亲自打开了第一只麻袋。
雪白的、如同冬日初雪般细腻的盐粒倾泻而下,在族人们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中,融入沸腾的肉汤。一股浓郁霸道的肉香混合着至纯的咸鲜味,瞬间炸开,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席卷了整个寨子。
孩子们再也无法忍耐,他们趴在锅沿,贪婪地嗅着那股让他们口舌生津的香气。大人们则激动地搓着手,眼中闪烁着泪光。这一锅简单的肉汤,对他们而言,不啻于一场盛大的节日。
孟获的表演并未就此结束。他不仅让自己的族人都喝上了滚烫的咸肉汤,更是从那批乌黑的铁器中,挑选出最精亮的铁制农具与几小袋雪花盐,亲自带人送往了周边几个同样在断盐中苦苦挣扎的中小土司部落。
他称之为“礼物”。
这份“礼物”,如同一剂最猛烈的毒药,在短短数日之内便传遍了附近所有的山头。
那些中小土司们起初还心存警惕,可当他们看到孟获部落中那如同过年般欢腾的景象时,所有的防备与理智都瞬间崩溃了。他们看着孟获的族人,脸上泛着健康的红光,啃着咸香的兽骨,笑声爽朗。再看看自己部落里,那些因为缺盐而浑身浮肿、奄奄一息的老弱,一种极致的嫉妒与不甘,如同野火般在他们心中疯狂蔓延。
欲望的火焰一旦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
最初只是偷偷的艳羡,很快就变成了公开的抱怨。
“凭什么孟获能过上神仙日子,我们就得在这里活活淡出鸟来?”
“大土司自己囤了那么多盐,却连一撮都不肯分给我们!”
“孟获说得对!这基业,就是让我们世世代代在这山里当野人吗?!”
孟获的“背叛”,如同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瞬间引发了势不可挡的连锁反应。
那些早已对大土司的压迫敢怒不敢言、又同样在断盐中苦苦挣扎的中小土司们,不再有任何犹豫。他们看着孟获部落一天比一天兴旺,看着自己的族人在绝望中死去,那点可怜的忠诚与联盟道义,在生存的巨大压力面前被碾得粉碎。
第三天夜里,第一个密使借着夜色溜出了山寨。
第五天,三支不同的队伍从不同的方向,悄悄奔赴雷鸣的军营。
第十天,前往军营的山路上,那些来自不同部落的密使甚至会偶然撞见,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便加快脚步,生怕落于人后。
他们带去的,是同样卑微的请求。
他们,也愿意“开山归流”。
短短十日之内,曾经号称“八百土司”、“铁桶一块”的联盟,便已土崩瓦解,墙倒众人推。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蛮王”,依旧孤零零地盘踞在他那座最坚固、最宏伟的山寨里。
当最后一个盟友背叛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自己的王帐中,用一只镶嵌着绿松石的金杯饮酒。
“一群……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蛮王勃然大怒,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因愤怒而扭曲,额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没有我!你们早就被汉人的军队踏平了!现在……现在为了几袋盐,几把破铜烂铁,就全都背叛了我?!”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王帐中回荡,充满了孤狼般的悲愤与不甘。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如何庇护这些弱小的部落,如何在汉人的商队面前为他们争取利益。可那些恩情,在雪白的盐和锋利的铁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王帐点燃,“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啪!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只他最心爱的金杯被狠狠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昂贵的酒水混着金石碎片溅了一地。
在极致的愤怒中,他做出了一个最疯狂,也最愚蠢的决定。
他召集了自己最精锐、装备着最后铁器的三百私兵。这支力量是他赖以称霸百万大山的根本,是他最后的底牌。
然而,他挥刀指向的,不是关隘外那座如山般沉寂的大周军营。
“目标!”他的声音嘶哑而又怨毒,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孟获的寨子!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背叛我的下场!给我……屠了它!”
夜色深沉,征南提督府的帅帐之内,一灯如豆。
雷鸣正对着沙盘,目光沉静地推演着什么。一名亲卫悄无声息地步入帐中,呈上了一封用火漆紧急封缄的信。信封上,画着一只泣血的杜鹃。
那是孟获部落十万火急的求援信。
雷鸣缓缓拆开信封,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当他读完信上的内容时,嘴角慢慢地、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个如同猎人,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等到猎物自己走出洞穴的、冰冷而又残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