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回来了。
他带着那支史无前例的商队,如同一头沉默而又耐心的巨兽,重返西南这片潮湿的土地。这一次,他眼中再无一丝属于军人的迷茫与焦躁,唯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那是对远在京城那位侯爷神只般谋略的绝对信赖。
他立刻改变了策略。
旧有的营地被迅速拆分,三百名精锐的海军陆战队不再是准备斩首的利刃,而是化整为零,成为了数百支小型商队的武装护卫。而那些曾经只懂得望闻问切的通州学子,则摇身一变,成了新时代的“行商”。
他们的“武器”不再局限于能救命的药汤。
云雾寨外,那片曾被恐惧与怀疑笼罩的空地上,一口行军锅再次架起。锅中熬煮的,依旧是寡淡无味的野菜汤,散发着草木与泥土的混合气息。
雷鸣亲自掌勺。他打开一个厚实的牛皮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他伸手进去,抓出了一小撮雪白细腻的粉末,在指尖轻轻捻动。
那是盐。
是那些山民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如同冬日初雪般的“雪花盐”。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所有围观村民那混杂着好奇与警惕的注视下,将那一小撮雪白,轻轻撒入了正在“咕嘟”作响的野菜汤中。
仿佛是某种神圣的仪式。
紧接着,他的“医疗队”在继续为村民诊治“瘴疾”的同时,开始向所有前来求医的村民,“免费”派发两样东西。
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雪花盐,一小包同样洁白细腻的白糖。
起初,村民们是抗拒的。巫医那“魔鬼之物会诅咒灵魂”的警告,依旧如附骨之疽,盘踞在他们心头。
然而,当第一个被治愈、对“神农”充满感激的汉子,鼓起勇气,将那一点点盐粒投入自家那碗能淡出鸟来的肉汤中时——
味觉的“创世纪”,降临了。
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如同惊雷般霸道的“鲜”。当第一口带着咸味的肉汤滑过喉咙,那沉睡了一生的味蕾仿佛在瞬间被悍然唤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双目圆睁,仿佛有某种神圣的力量正从他的舌尖,一路贯穿他的脊髓,直冲天灵盖!他手中的木碗剧烈颤抖,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种近乎于狂喜的、不敢置信的巨大冲击!
原来,食物,可以是这种味道!
紧接着,是糖。当第一口被撒上白糖的、粗糙的米粥被送入一个孩童的口中,那股纯粹、直接、不带一丝杂质的甜美,瞬间征服了他。孩子的眼睛猛地亮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幸福感,是任何巫术的恐吓与神权的威严都无法给予的。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那碗米粥,用一种护食的、原始的本能,将那份甘甜牢牢守护。
味觉的堤坝一旦被冲开,便再也无法合拢。
盐与糖,这两种最原始、也最无法抗拒的味觉诱惑,如同两支无可匹敌的军队,开始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疯狂渗透、瓦解、并最终彻底取代了旧有的秩序。一个又一个村民,在品尝过那足以颠覆人生的味道后,再也无法忍受过去那种舔舐毒石、茹毛饮血般的日子。
对“灵魂诅咒”的恐惧,在“美味”这种更直接、更原始的幸福感面前,显得如此虚无缥缈。
味觉的征服只是开始。
当那些愿意接受“神农”庇护、主动帮助医疗队采集草药的妇女,第一次从商队手中接过作为“奖品”的棉布时,她们彻底失语了。
她们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用粗麻编织、色泽灰暗、质地粗糙得如同树皮的衣物,再看看手中这匹布料。它色彩鲜艳如雨后虹霓,触感柔软顺滑得如同云朵,带着一股阳光与崭新棉花的干燥清香。她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布料贴在自己饱经风霜的脸颊上,那种爱不释手的珍重与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属于女性的、对“美”的渴望之光。
在完成了这场兵不血刃的、关于味觉与视觉的全面征服之后,雷鸣,才向所有依旧在观望的中立村寨,下达了他的最后“通牒”。
“凡愿意接受‘神农’庇护,开门迎接医疗队与商队的村寨,未来,都可以用最低廉的价格,购买到这些如同神物般的商品!一张兽皮,换一袋盐!一筐草药,换一匹布!”
雷鸣的声音平静而又自信,回荡在山谷之中。
“而所有执迷不悟,继续追随‘伪神’的村寨……”
他没有说完。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后果是什么。那不是刀剑的威胁,而是一种更残酷的惩罚——被时代,被“美好的生活”,彻底抛弃。你将永远被隔绝在那个黑暗、潮湿、吃着发霉芋头、舔着带毒石头的旧世界里,眼睁睁地看着邻寨的孩童吃着甜粥,女人穿着新衣,男人喝着肉汤。
这种被文明孤立的恐惧,远比死亡更甚。
在“健康”、“美味”、“温暖”与“美丽”这些最原始、也最无法抗拒的美好生活的诱惑面前,土司与巫医们那套虚无缥缈的“灵魂诅咒”,显得何等地苍白无力。
第一个“叛变”的,正是云雾寨。
在寨中长老与头人的带领下,寨门被轰然打开。他们不仅没有驱逐医疗队,反而将那位曾不可一世的大巫师捆绑起来,作为“投名状”,献给了雷鸣。他们公开宣布,云雾寨将永久地向“神农”的商队,敞开大门!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越来越多的村寨,开始成建制地“背叛”他们的土司,驱逐他们的巫医,争先恐后地倒向了能给他们带来盐与糖的“神农”。
雷鸣站在山坡之上,沉默地注视着下方。
那一支支打着“神农”旗帜、由大周士兵护送的商队,如同一条条涓涓细流,正畅通无-阻地流淌进那些曾经连大炮都无法轰开的、封闭的村寨之中。
他知道,这场战争,已经赢了。
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的、兵不血刃的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