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东珠朝冠和康熙源源不断的赏赐,将蔓萝在宫中的地位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永和宫门庭若市,前来请安问好的低位妃嫔几乎踏破了门槛,言语间皆是小心翼翼的奉承与讨好,蔓萝应对得体,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温和的疏离,既不刻意拉拢,也不轻易许诺。
她肩上的伤渐渐收口,虽然动作还不能如常,但精神一日好过一日,那失而复得的十年寿元,如同一眼汩汩涌出的清泉,滋养着她的身体,也让她看待周遭一切的眼光更加沉静和长远。
这日,她正倚在暖榻上,看乳母带着已经能蹒跚走路的胤荣在厚厚的地毯上玩耍,小家伙咿咿呀呀,活泼得很,秋云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犹豫。
“怎么了?”蔓萝目光未离儿子,随口问道。
秋云凑近些,压低声音:“娘娘,奴婢刚听前头的小路子说,毓庆宫那边,今日似乎格外热闹,几位素来与太子殿下走得近的宗室和大臣都去了,而且奴婢还听说,他们像是联名写了什么东西。”
蔓萝拿着拨浪鼓逗弄胤荣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毓庆宫?联名?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秋云见她反应如此平静,有些意外,忍不住又道:“娘娘,他们会不会……”
“秋云,”蔓萝打断她,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淡然,“毓庆宫是太子居所,太子与朝臣议事,再正常不过,不必大惊小怪。”
秋云愣了一下,连忙低下头:“是,奴婢多嘴了。”
蔓萝将拨浪鼓塞到胤荣手里,看着儿子咯咯直笑的模样,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沉静。
太子党羽联名?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见康熙对她恩宠日盛,见她所出的皇子健康聪慧,感到了威胁,想要借着国本的名义,巩固太子的地位,顺便敲打她这个庶子之母罢了。
若是在以前,得知这样的消息,她定会心绪不宁,会担忧,会揣测康熙的态度,会害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再次被打破。
但现在,她伸出手,轻轻拂去胤荣嘴角的口水,心中一片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眼旁观的漠然。
焦虑有用吗?担忧有用吗?
没用。
皇帝的恩宠如同天上的云,聚散无常。太子的名分看似稳固,却也危机四伏。这些都是虚的,是靠不住的。
唯有她自己和孩子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才是实实在在的。
她告诫自己:董鄂蔓萝,你记住,无论外面掀起多大的风浪,无论太子党如何上蹿下跳,你的首要任务,也是唯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的孩子。只要人活着,只要手握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健康,比如暗中经营的人脉,比如康熙因亏欠而产生的纵容,就总有立足之地。
至于太子之位,那是康熙和他儿子们之间的事情,她不想掺和,也无力去争,只要不危及她和孩子的性命,随他们去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最后一丝因这消息而产生的涟漪也平复了下去。
傍晚,康熙过来用膳时,脸色果然有些沉郁,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虽然极力掩饰,但在蔓萝面前,那份因朝事而起的情绪还是泄露了几分。
他用膳时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会停下筷子,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蔓萝只当作没看见,细心地为他布菜,轻声说着胤荣今日又学会了什么新词,今天吃了多少东西,语气温柔寻常,仿佛根本不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
她的平静和寻常,像一股温和的水流,悄然缓解了康熙心头的躁郁。
他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带着几分疲惫和厌烦开口道:“今日胤礽那边,联合了几个老臣,又上了折子。”
蔓萝盛汤的手稳稳当当,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放到他面前,脸上适当地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太子殿下勤勉政事,是陛下之福,也是朝廷之福,陛下为何烦忧?”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站在一个贤德妃嫔的角度。
康熙看着她清澈平静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焦虑,只有纯粹的疑惑和对他显而易见的关心。他心头一软,那些关于“早定国本,勿使庶子僭越”的尖锐字眼,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他不想让这些朝堂上的污糟事,玷污了她这片似乎刚刚恢复宁静的小天地。
“没什么,”他接过汤碗,摇了摇头,语气缓和下来,“不过是些老生常谈,聒噪得很,不提也罢。”
他宁愿她永远这样,不必知道那些暗潮汹涌,只需在他的羽翼下,安然度日。
“那陛下多用些汤,太医说了,您这几日操劳,需得好好补补。”蔓萝从善如流,不再追问,又将一碟他平日爱吃的清炒时蔬往他面前推了推。
康熙看着她细心周到的模样,再想到毓庆宫那边的步步紧逼,心中对太子的不满又添了几分,同时对蔓萝的怜惜和愧疚也更重了。
他握住她正在布菜的手,轻轻捏了捏:“还是在你这里舒心。”
蔓萝抬眼看他,微微一笑,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不需要知道她早已洞悉一切,也不需要知道她内心的平静源于彻底的清醒与自保。他只需要知道,在他疲惫的时候,永和宫永远有一盏温暖的灯,一顿可口的饭菜,和一个看似全然依赖他、不会给他增添任何烦恼的女人。这就够了。
至于太子党的联名上奏,就让他们去闹吧。
她低头,慢条斯理地喝着自己碗里的汤。
天,暂时还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