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里，蔓萝正拿着个五彩斑斓的布老虎，逗得榻上的胤荣咯咯直笑。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去够那晃来晃去的虎尾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别提多可爱了。
“哎呀，咱们荣儿真厉害！快抓住它！”蔓萝趴在榻边，玩得比儿子还起劲，完全没个皇贵妃的稳重样。
康熙坐在一旁看书，实则目光大半都落在了这娘俩身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这温馨宁静的时光，是他处理完繁杂朝政后最好的慰藉。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慌乱脚步声，紧接着是梁九功那失了平素沉稳、带着惊惶的声音隔着殿门响起：“皇上！皇上！八百里加急！云南前线军报！”
康熙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他猛地放下书卷，沉声道：“进来！”
梁九功手里高举着一封插着染血羽毛的火漆军报，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皇上，抚远大将军图海急报！前线，前线因连绵阴雨月余，道路彻底冲毁，所有粮道全部中断！大军存粮不足五日，恐将断炊！”
“什么？”康熙霍然起身，一把夺过军报，飞快地拆开阅览。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到最后，已是铁青一片，额角青筋都在微微跳动。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蔓萝也停下了逗弄孩子的动作，抱着胤荣，担忧地看着康熙。她虽然不太懂具体军务，但也知道大军断炊意味着什么，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废物！一群废物！”康熙猛地将那份军报摔在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梁九功和殿内伺候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道路冲毁月余，为何不及早另寻他路？后勤粮草调度是干什么吃的？非要等到山穷水尽才来报？”康熙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怒与焦灼。数万大军若是因断粮而溃败，甚至引发兵变，那三藩之战前期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可能付诸东流！
“梁九功！”
“奴才在！”梁九功连忙应声，头埋得低低的。
“即刻传旨！召议政王大臣、大学士、兵部、户部所有主事之人，立刻到乾清宫西暖阁议事！延误者，严惩不贷！”康熙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
“嗻！奴才这就去！”梁九功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康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转向榻上的蔓萝和儿子，神色稍缓，但眉宇间的凝重依旧化不开：“朕要去前头议事，今晚怕是回不来了。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早些歇息，不必等朕。”
蔓萝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深处的疲惫，心里一揪，连忙点头：“皇上放心去忙正事，臣妾和荣儿没事的。”她顿了顿，忍不住小声补充了一句，“您也别太着急，总能想到办法的，仔细龙体。”
康熙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只伸手轻轻碰了碰儿子柔软的脸颊，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永和宫。那明黄色的背影，此刻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康熙一走，殿内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些，但依旧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压抑。
春喜小心翼翼地上前：“娘娘，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您和小阿哥安置吧？”
蔓萝却摇了摇头，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又想到刚才康熙那铁青的脸色和大军断炊四个字，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
她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儿子交给乳母，自己则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发呆。
“春喜，”她忽然开口，“你说这粮草运不上去，可怎么办啊？那些将士们岂不是要饿肚子打仗？”她虽然不是圣母，但想想数万人可能没饭吃，心里也挺不是滋味。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事要是解决不好，康熙的压力会巨大。
“娘娘，您就别操心这些了。”春喜安慰道，“前头有皇上和那么多大人呢，总能想出法子来的。您这刚出月子，可不能劳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蔓萝还是坐不住。她在殿内踱了两步，忽然停下：“小厨房里是不是还有之前炖好的老参汤？”
“是有一蛊，一直温着呢。”
“去，把它装好，再备些清爽的点心。”蔓萝吩咐道。
“娘娘，您这是……”春喜有些不解。
“我去乾清宫看看。”蔓萝说着，就让秋云给她拿披风。
“娘娘，这都什么时辰了？而且皇上正在议事，您过去怕是不合规矩。”春喜连忙劝阻。这深更半夜的，皇贵妃往议政的乾清宫跑，传出去又要惹闲话。
蔓萝系披风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我知道不合规矩。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等着。皇上这一夜怕是有的熬，我去看看，心里踏实点。”
她主要是想起历史上好像康熙朝三藩之战打得挺艰难的，虽然最后赢了，但过程肯定不容易。现在真遇上了这种事，她哪怕帮不上忙，只是离他近一点，好像也能分担一点点似的。
春喜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劝不住，只好赶紧帮着收拾好东西。
蔓萝提着食盒，带着春喜和两个提灯的小太监，踏着浓重的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西暖阁外，灯火通明，侍卫林立，气氛肃杀。里面隐约传来激烈的争论声，偶尔还能听到康熙压抑着怒火的斥责。
梁九功正焦头烂额地守在门口，一抬头看见蔓萝来了，吓了一跳，赶紧小跑着迎上来：“哎哟我的娘娘！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这儿正乱着呢！”
“梁公公，”蔓萝把食盒递给他，压低声音，“本宫知道不合时宜。这是点参汤和点心，劳烦你等里头稍微消停些了，看看能不能给皇上送进去。他晚膳就没用多少，这么熬着身子怎么受得了？”
梁九功看着那食盒，心里一阵感动。这满后宫，恐怕也就只有这位主子，敢在这个时辰、顶着这样的压力，想着来给皇上送口吃的。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找机会送进去。”梁九功连忙接过食盒，又道，“只是这儿风大，娘娘您金尊玉贵的，还是先回宫吧？皇上这儿一时半会儿怕是结束不了。”
蔓萝也知道自己在这儿站着不像话，点了点头：“好，那本宫就先回去了。你多劝着皇上些。”
她正准备转身离开，西暖阁的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康熙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显然是出来透口气，或者吩咐什么事情。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披着深色披风、提灯映照着小脸有些苍白的蔓萝，不由得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梁九功赶紧上前，提着食盒解释：“回皇上，皇贵妃娘娘担心您的身子，特意送了参汤和点心来。”
康熙的目光落在蔓萝身上，看着她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再看看梁九功手里的食盒，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那股因军情急报而积压的烦躁和怒火，奇异地消散了几分。
他几步走到蔓萝面前，握住她微凉的手，眉头微蹙：“胡闹！这么晚跑出来，着了凉怎么办？”话是责备，语气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缓和。
“臣妾没事。”蔓萝仰头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酸酸的，“皇上，事情很棘手吗？”
康熙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粮道断了，一时半会儿难以疏通，数万张嘴等着吃饭。”他没有细说，但眉宇间的沉重已说明了一切。
“那能不能从别的地方调粮？或者，让附近州县想想办法？”蔓萝凭着直觉问道。
“谈何容易。”康熙摇头，“周边州县存粮有限，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转运也需要时间。”
他看着蔓萝写满担忧的眼睛，不想再多说这些烦心事让她跟着操心，便道：“好了，外面冷，你快回去歇着，朕这边议出个章程就好了。”
蔓萝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乖乖点头：“嗯，那臣妾先回去了。皇上您多少用点参汤，别饿着了。”
“知道了。”康熙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去吧。”
看着蔓萝带着宫人转身走入夜色，那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让康熙在凛冽的寒风中，感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重新转身，面向那灯火通明、争论不休的西暖阁，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而坚定。
难题依旧如山，但此刻，他的心中似乎多了几分必须攻克它的力量。
梁九功提着那盒犹带温热的参汤，看着皇上重新走入议政处的背影，心里暗道：这永和宫娘娘，还真是皇上的一剂暖心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