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里，蔓萝正戳着儿子胤荣软乎乎的脸蛋玩。小家伙刚满月，褪去了红彤彤的皱巴样儿，变得白嫩饱满，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康熙，此刻正被他额娘骚扰得不耐烦，小嘴巴一瘪，眼看就要发动魔音贯耳。
“哎呀呀，小祖宗，可别哭！”蔓萝赶紧收回手指，心虚地左右张望，生怕把刚睡着的宝贝疙瘩吵醒，“你皇阿玛说了，你这嗓门一亮，乾清宫的瓦片都得抖三抖。”
“朕何时说过这话？”带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康熙一身明黄常服，迈步进来，很自然地走到榻边，先俯身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儿子，这才在蔓萝身边坐下，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在背后编排朕？”
“臣妾哪敢呀！”蔓萝笑嘻嘻地靠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皇上您听错了，臣妾是说，咱们荣儿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将来定是巴图鲁！”
康熙被她这见风使舵的本事逗乐，低笑出声，目光落在儿子恬静的睡颜上，满是为人父的柔和：“朕的荣亲王，自然是最好的。”
这时，梁九功笑眯眯地进来禀报：“皇上，娘娘，满月宴的吉时快到了，各宫娘娘和宗亲命妇们都已在前殿候着了。”
康熙点点头，看向蔓萝：“身子可还撑得住？若觉得累，朕让她们散了就是。”
“不累不累！”蔓萝连忙摆手，眼睛亮晶晶的，“臣妾躺了一个月，骨头都快生锈了！好不容易能出去透透气，见见人，热闹热闹！”她可是惦记着满月宴上御膳房准备的新式点心好久啦！
康熙看着她这副雀跃的模样，无奈又纵容地摇摇头：“好，那就去，不过说好了，露个面就回来，不许逞强。”
“知道啦，皇上！”蔓萝响快地应下，催促春喜秋云赶紧给她更衣梳妆。
永和宫前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因着皇上对这位四阿哥的极度爱重，这场满月宴办得极为隆重，几乎赶上了太子当年出生的规格。
蔓萝穿着皇贵妃规制的吉服，戴着璀璨的东珠朝冠，虽然脸上还带着一丝产后的虚弱，但气色红润，眉眼间尽是明媚与满足。她由康熙亲自扶着，一步步走入大殿。
帝妃二人一出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充满了敬畏、羡慕，以及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臣妾\/奴才恭请皇上圣安，皇贵妃娘娘金安。”众人齐刷刷行礼问安。
“都平身吧。”康熙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仪。他扶着蔓萝在早已设好的主位坐下，自己才在她身侧落座，姿态亲昵自然，毫不避讳。
安妃赫舍里氏率先上前，送上贺礼，是一套精致的长命锁和一对小巧的玉如意，笑容温婉真诚：“恭喜皇上，恭喜皇贵妃妹妹，四阿哥天庭饱满，福泽深厚，将来必成大器。”
“安妃姐姐有心了。”蔓萝笑着道谢，对她这位一直保持中立的盟友颇有好感。
其他妃嫔和命妇们也依次上前道贺，说着吉祥话，送上各式贵重的礼物。殿内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表面看去，一派和乐融融。
康熙心情极好，甚至难得地与几位近支宗亲多喝了两杯，目光时不时就飘向身旁正小口吃着蜜饯的蔓萝，以及乳母怀中抱着的、穿着大红团龙袄的胤荣，眼底是藏不住的得意与满足。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喧闹与喜庆之下，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和谐的音符。
太子胤礽坐在离主位不远的地方，位置尊贵，脸色却算不上好看。他端着酒杯，目光落在被众人簇拥、享受着无上荣光的四弟身上，又扫过皇阿玛对着董鄂氏那毫不掩饰的温柔侧脸，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曾几何时，这样的焦点，这样的偏爱，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是嫡子，是太子，是皇阿玛倾注了最多心血和期望的儿子。
可如今，一个刚满月的奶娃娃，竟然初封就是亲王！规制比照太子旧例！那董鄂氏更是从一个微末答应，一路蹿升到位同副后的皇贵妃！
这让他这个储君的脸往哪儿放？
“殿下，您……”身边的小太监见他脸色阴沉，小心翼翼地想劝慰一句。
胤礽却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越烧越旺的邪火。他盯着主位上那刺眼的一家三口，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泛白。
咔嚓，一声极其细微的、玉器碎裂的轻响，被他宽大的袖袍遮掩了过去，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上好的和田玉酒杯，杯壁上已然多了几道蛛网般的裂痕。
新的风暴，已在这片歌舞升平之下，悄然酝酿。
满月宴进行到一半，蔓萝果然开始觉得有些精力不济。康熙一直留意着她的状态，见状便对梁九功使了个眼色。
梁九功立刻会意，尖着嗓子扬声道：“皇上有旨，四阿哥年幼，皇贵妃娘娘需静养，宴席至此，众位福晋、娘娘们可自行歇息赏玩。”
旨意一下，众人自然识趣，纷纷起身恭送。
康熙亲自扶着蔓萝起身，又从乳母手中接过已经醒了、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那熟练的姿态，哪里像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分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慈父。
“走吧，朕送你们回去。”他低声对蔓萝说。
一家三口在众人或羡慕或复杂的目光中，相携离开了喧嚣的前殿，将满室的繁华与暗流都抛在了身后。
回到温暖静谧的寝殿，蔓萝立刻踢掉了花盆底，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软榻上，长长舒了口气：“哎呀妈呀，可算结束了，脸都要笑僵了！”
康熙把儿子交给乳母，挥手让宫人都退下，这才走到榻边坐下，好笑地看着她：“方才不是还兴致勃勃要去热闹？”
“此一时彼一时嘛！”蔓萝耍赖，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皇上，臣妾表现得好不好？有没有给咱们荣儿丢脸？”
“好，好得很。”康熙顺着她的话，眼底漾着笑意，“朕的皇贵妃，仪态万方，无人能及。”
蔓萝被夸得心花怒放，凑过去在他脸上叭地亲了一口：“皇上最好啦！”
康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弄得一怔，随即失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殿内烛火温暖，孩子被乳母抱去偏殿喂奶，只剩下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
“蔓萝，”康熙忽然低声开口，“今日太子似乎有些不悦。”
蔓萝在他怀里蹭了找舒服的位置，闻言撇了撇嘴：“他什么时候看臣妾顺眼过？从臣妾晋位开始，他那眼神就跟小刀子似的。”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康熙，“皇上，您说他会不会对荣儿不利？”
康熙眸光微沉，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不敢，朕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带着些许担忧的眼眸，安抚道：“放心，有朕在。朕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母子分毫。”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承诺，重重砸在蔓萝心上。
她相信他，一直都很相信。
“嗯。”她重新靠回他怀里，搂住他的腰，小声说，“那皇上您可得说话算话，好好保护我们娘俩。”
“君无戏言。”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蔓萝忽然想起什么，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问：“皇上，您说咱们荣儿长大了，是会像您一样板着脸装深沉呢，还是像臣妾一样活泼可爱？”
康熙被她这问题逗得哭笑不得，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什么叫板着脸装深沉？朕那是帝王威仪！”
“是是是，威仪，威仪！”蔓萝从善如流地改口，笑嘻嘻地追问，“那您到底希望他像谁嘛？”
康熙看着怀中人娇俏灵动的模样，再想到儿子那酷似自己的眉眼，心中一片柔软，低声道：“像谁都好，只要是我们的孩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性子还是像你些好，鲜活。”
蔓萝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
看着她重新恢复活力的样子，康熙眼中笑意更深。前朝后宫的那些烦心事，似乎只要回到这永和宫，抱着怀里这个人，便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然而，他心底清楚，太子的不满，如同埋在暗处的火药，只待一个契机，便会轰然引爆。他搂紧了怀中的人，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深邃的眸底，一丝冷厉的光芒悄然闪过。
有些风雨，他必须挡在永和宫之外，而此刻的蔓萝，还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康熙给予的极致安全感中，对那即将到来的、更为汹涌的暗潮，尚无知无觉。
她只知道，有他在，她的世界便晴空万里。
“皇上，”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含糊道，“臣妾困了。”
“睡吧。”康熙拉过一旁的锦被，仔细给她盖好，声音低沉而温柔，“朕在这儿陪着你。”
殿内烛火跳跃，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温馨而静谧。只是，那被太子捏出裂痕的玉杯，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这短暂的安宁之下，更为激烈的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