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与丞相三人，刘禅这一句话，让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禅儿，胡说什么？”
刘备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父亲，儿臣没有胡说。”
刘禅的腰杆挺得笔直，十二岁孩童的身躯里，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在支撑。
“儿臣以为，父亲此刻班师回成都，乃是大错特错之举！”
“放肆！”
刘备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可以容忍儿子顽劣，却不能容忍儿子在军国大事上口出狂言。
“父亲息怒，丞相容禀。”
刘禅不慌不忙，再次躬身行礼。
“儿臣敢问父亲，汉中之战，我军鏖战年余，伤亡几何？粮草耗费几何？”
刘备皱眉，这个问题正中要害。
“我军伤亡近四万，蜀中粮草几乎搬空，府库钱帛十去其七。正因损耗巨大，才需回成都休养生息。”
这笔账，他算得清楚。
“父亲说得是。”
刘禅点头，没有直接反驳。
“蜀中疲敝，将士劳苦，确应休整。但休整的是三军将士，是后方民生，而不是父亲您这面大旗！”
“大旗？”
刘备咀嚼着这个词。
“敢问父亲，曹操为何亲率大军坐镇长安，迟迟不退？”
刘禅不等刘备回答，自问自答。
“因为父亲您在汉中！您一日在汉中，他便一日不敢动！您就是悬在曹贼头顶的剑，让他寝食难安。”
“若父亲退回成都，安居享乐。在曹操看来，这代表什么？”
刘禅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代表着，您怕了！您打下汉中已是极限，已无力再向北进取！您这柄悬顶之剑，自己回鞘了！”
“如此一来，曹操可从容撤兵，或休整关中，或调兵南下，增援襄樊！届时，二叔在荆州的压力，将倍增！”
一番话如连珠炮般，砸得刘备脑中嗡嗡作响。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诸葛亮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羽扇，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这个年仅十二岁的世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刘备沉默了，他走到大殿中央的地图前，视线落在汉中与长安之间。
“可汉中新定，百废待兴，粮草供应难以为继。大军驻扎于此，每日消耗都是天文数字，孤留在这里，又有何用？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刘备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父亲，儿臣的意思，不是让大军全数留在此地。”
刘禅走上前去，指着地图。
“可将伤病之卒，老弱之兵，分批次撤回蜀中休养。只留魏延将军的镇北军主力，配合部分精锐，扼守各处要隘。”
“如此一来，既能减轻粮草压力，又能保持汉中的军事存在。”
“最关键的是，父亲您，汉中王刘备，必须留下来！”
“您本人，就是最大的威慑！您在汉中一日，曹操就不敢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襄樊战场。您留在此地，就等于在背后为二叔的北伐，提供了最坚实的后盾！”
诸葛亮轻轻摇动羽扇，缓缓开口。
“世子所言，振聋发聩。”
他看向刘备，郑重说道。
“主公，亮亦以为，您当留守汉中。”
“汉中，不仅是军事要地，更是政治象征。”
诸葛亮的声音里带着激动。
“昔日高祖皇帝，正是以汉中为基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终还定三秦，奠定四百年大汉江山！”
“主公今进位汉中王，坐镇汉中，这本身就是在向天下宣告，您将效仿高祖，兴复汉室！天下思汉之士，闻此消息，必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此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若主公此刻返回成都，这股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势’，便会泄了。在天下人看来，汉中王终究还是偏安一隅，失了问鼎中原的雄心。”
诸葛亮的话，将刘禅的军事分析，拔高到了政治战略的层面。
刘备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了细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十二岁的儿子，看得比他，甚至比他麾下大多数谋臣，都要远。
“我儿……长大了。”
刘备走到刘禅面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那双臂膀上传来的力道，让刘禅感觉骨头都在作响。
“好，孤不走了！”
“孤就留在这汉中，看看那曹阿瞒，能奈我何！”
“传令下去，三军将士分批休整，孤与丞相，坐镇南郑！”
危机暂时解除了一半。
刘禅松了口气，但他知道，更大的雷，还在荆州那边埋着。
刘备留守汉中，可以牵制曹操，让曹操无法全力支援曹仁。
但这无法阻止孙权那个背刺王。
也无法阻止糜芳和傅士仁那两个二五仔开城投降。
必须得去一趟荆州。
必须亲自去。
想到这里，刘禅再次上前一步。
“父亲，丞相。”
刘备心情大好，拍了拍刘禅的头：“还有何高见啊，我的小军师？”
“儿臣不敢。”
刘禅躬身，“父亲既决定留守汉中，威慑曹魏，那荆州之事，便成了我大汉的重中之重。”
“二叔北伐，势如破竹，固然可喜。但东吴孙权，不得不防。”
“之前议定，派使者往荆州，为二叔送去官诰印信，以壮声威。”
“儿臣……请为使者，亲赴荆州。”
“胡闹！”
刘备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荆州乃四战之地，襄樊前线更是兵凶战危，你一个孩子去那里做什么？万一有失，你让为父如何自处？”
“父亲，儿臣不是去玩闹的。”
刘禅的语气无比认真。
“第一，儿臣身为世子，亲往荆州为二叔送官诰，足以彰显父亲对二叔的重视与荣宠，更能激励前线将士用命。”
“第二，儿臣此去，也是代父亲巡视荆州防务，安抚后方诸将。有些话，寻常使者不敢说，不能说，但儿臣可以说。”
他特意加重了“安抚后方诸将”这几个字。
“第三，儿臣已年十二，不再是总角小儿。父亲与丞相皆在汉中经略国事，儿臣也想为大汉出一份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去荆州，正是儿臣历练学习的最好机会。”
刘禅条理分明，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诸葛亮在一旁听着，抚须微笑。
待刘禅说完，他才对刘备开口：“主公，亮以为，可。”
“孔明？”
刘备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