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沈政东强迫自己恢复正常工作。
按时前往安盛集团，主持会议，处理文件，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失神的眼眸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周宇凡抵达伦敦后，消息时断时续，每一次通讯都让沈政东的心悬得更高。
5月10号，一个看似平常的工作日上午。
沈政东正在主持一个高层会议，听着下属汇报季度财报。
陈默走进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老板，周少爷回国了，正在您办公室等您。”
沈政东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瞳孔微缩，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他立刻抬手，打断了正在发言的财务总监。
“这份计划书不行，数据支撑不够，逻辑混乱。”他声音冷硬，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散会。下午两点重新讨论。”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满屋子面面相觑的高管。
他几乎是冲进自己的办公室的，陈默紧随其后，立刻从外面关紧了门。
周宇凡正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沈政东几步走到他面前，甚至来不及坐下，声音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怎么样？找到没有？她……她还好吗？”
周宇凡抬起头，看着沈政东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急切和恐惧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东哥……”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找……是找到了。但是……情况挺……不好的。”
沈政东的心猛地一沉，声音都变了调：“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好？你说清楚！”
周宇凡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些话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我带人，几乎把伦敦能找的华人诊所、地下医院、私人医院都翻了一遍，开始根本没她的踪迹。后来……后来我们扩大了范围，四处打听，才从一个社区义工那里得到线索。”
他顿了顿，避开沈政东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她到伦敦的第二天，就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晕倒在了路边……幸好被一个路过的好心老太太发现，叫了救护车送去了公立医院。”
沈政东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周宇凡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沈政东心上：“她出院后，无家可归，身无分文，那个老太太看她可怜，就暂时收留了她。我也派人侧面去那个社区打听过……她……她情况真的不太好。”
周宇凡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别开了脸：“刚刚剖腹产，伤口都没愈合，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折腾……又淋了雨，高烧晕倒街头……要不是被人发现……东哥，你……你自己想吧……”
沈政东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才勉强站稳。
他仿佛能看到，他娇气怕疼的曦曦，是如何拖着剧痛未愈的身体，在异国他乡的冷雨里孤立无援。
最终高烧昏迷，倒在陌生街头的……
那一刻，她该有多绝望，多害怕……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的疏忽，因为他没能保护好她！
巨大的悔恨和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地址！”他抬起头，眼底是一片骇人的猩红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给我她现在的地址！我现在就去伦敦！”
周宇凡看着几乎要失控的沈政东，猛地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东哥！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沈政东低吼，眼底是濒临崩溃的猩红，“她一个人在伦敦！她英语也不是很好，身上还有伤，身无分文！她该怎么办？她该多害怕！”
“我知道！我他妈也知道她不容易！”周宇凡也提高了音量，试图唤醒他的理智，“但你看看现在什么情况！你女儿还在香港呢！你走得开吗？！”
沈政东猛地一愣。
周宇凡趁热打铁，语气急促而尖锐：“你现在跑去伦敦，把你女儿一个人丢在香港？就算是放在老爷子那儿，你爸真的就不会下手了吗？东哥，你比我更清楚你爸的手段！”
沈政东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周宇凡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放缓了语气，但话语依旧残酷：“是，我知道你想留在伦敦照顾她，可能吗？你女儿在香港，这就是拴住你的锁链！老爷子是向着你，护着你，可老爷子已经老了！他能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吗？他能为了你这个唯一的孙子和自己唯一的儿子彻底反目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沈政东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在那边自生自灭？！”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宇凡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东哥，你听我说！你爸是什么人？他能下狠手把自己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逼到这一步，他就没打算留任何余地！你现在飞去伦敦，是，你能见到她，然后呢？”
周宇凡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真要是彻底撕破脸，你觉得是你从香港飞过去快，还是你爸安排在伦敦的人下手快？到时候你怎么护得住她？老爷子就算想拦，隔着大半个地球，他拦得住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敲在沈政东心上：“老爷子是疼你，心疼你，为了你，他很多事都能做。但再怎么向着你，他也不可能……不可能真的为了保住涵曦，去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死我活地撕破脸！东哥，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沈政东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周宇凡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不顾一切的冲动，也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现实的残酷和冰冷。
他不能去。
至少现在不能。
他去了，非但可能保护不了她，反而会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留在香港，稳住他父亲，迷惑他，才能为远在伦敦的她，争取一线生机和安全。
可是……一想到他的曦曦此刻正在异国他乡独自承受着伤痛、恐惧和贫穷，他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样痛。
理智与情感疯狂地撕扯着他，几乎要将他撕裂。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睛通红，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宇凡……帮我……在伦敦找最可靠的人，暗中保护她，确保她安全，满足她一切需要……但是，别让她知道是我。”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为她做的，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周宇凡看着沈政东那副痛苦到极致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东哥，你放心，伦敦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找了最稳妥的人，会暗中护着她，尽量帮她，不会让她察觉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照片，轻轻放在沈政东面前的办公桌上。
“这个……”周宇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是我们的人找到她时，在医院里……偷拍的。你……看看吧。”
说完，他不敢再看沈政东的反应，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沈政东一个人。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沈政东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张薄薄的照片上。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慢慢将照片拿了起来。
照片有些模糊，角度也并不好，像是在病房外隔着玻璃偷拍的。
但沈政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躺在白色病床上，盖着薄被，侧着脸望向窗外的身影——是他的曦曦。
只是，照片里的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没有血色，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窗外，里面盛满了茫然、痛苦和死寂。
她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她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廉价的病号服，孤零零地躺在那张陌生的病床上。
周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冰冷的医疗器械和异国他乡的空气。
这和他记忆中那个会窝在他怀里撒娇、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笑得眉眼弯弯、被他娇养得明媚鲜活的妻子，判若两人！
“呃……”沈政东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开来，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感觉呼吸变得极其困难，胸口闷痛到无法忍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
他竟然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点溅落在光洁的桌面上，也溅在了那张让他心碎的照片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沈政东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的血迹，抬手，用手背机械地擦了一下嘴角，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手背上的血，又看了看照片上妻子苍白脆弱的侧脸，忽然扯动嘴角，苦涩地、无声地笑了一下。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滑落，砸在照片上，与那抹血迹混合在一起。
他拿起那张被血和泪玷污的照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无尽的悔恨、心痛、愤怒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眼前只有夏涵曦躺在病床上那绝望空洞的眼神。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对自己的极致厌弃：
“沈政东……你他妈的就是个窝囊废啊……”
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让她承受这样的苦难，他算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