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合唱团的“留痕镜像”后台忽然跳出一条陌生私信。发信界面极其克制：白底黑字，落款只有一个旧网名——“渤海”。
渤海：我要全量留痕镜像与撤稿差异对照的原始日志，一次性价格七位数。线下交割，现金，可当场核验。
**附注：**只要“回执”，不要“脸”。
迟望把屏幕放大，盯着那串冷静得像技术文档的字。他知道这是谁。在暗网里卖模型扩展包的人，在滨海大道“FreeSea-2”维护窗口里偷懒的人，在城市数据缝隙里拎着网兜转悠的那条鱼——张渤。
“他不该来找我们，他该来找镜子。”安然倚在桌沿，手里捏着一根软芯笔，笔尖一点一点戳在草稿纸上，“但他来了，因为我们镜像里有他没有的‘只增不改’。他要的是可追溯性，不是数据。”
“要的不是数据，是‘能卖出去的数据’。”裴念把手机晃了晃，“他把无证之物包装成**‘准证产品’的外壳，靠的是我们的‘回执’**。——我们做‘钩子’。”
“钩子已经在他嘴里。”迟望平静地把键盘拉到跟前，敲下一行字：
Inkfish—β：反向投喂方案就位，设置回执敏感阈与容器热签，线下只交**“可见样本”，水印三层只给第1与第2层**，**第3层“司法见证签名”**空着，面交时才点亮。
“你想亲自去吗？”江阮问。
“不。”迟望摇头，“我不是诱饵。诱饵要普通，要可替代，要**‘看上去不重要’**。——苏照。”
“我去。”苏照把身上那件防风外套拉了拉拉链，“**我会紧张，但我知道紧张的手该扶住哪里。**你们把‘看不见’写在我身上，我把‘看得见’留给镜头。”
“照链，不照人。”江阮轻声重复。她看向裴念：“交接地点要有避雨檐、行人稀薄的固定时段，且摄像头既有‘可供公证的清晰度’，也有‘可形成第三视角’的盲点——我们自己做第三视角。”
“我已经选了。”裴念把一张地图叠给他们看：南外滩旧仓群，c座后侧铁梯下有一块三角阴影，落在市政路灯与民用监控缝隙里，离一条小河只有两步，“雨声能遮住脚步，路灯会给我们一个准线。”
霍峥站起来，掸了下外套的肩：“我在外三层，不介入交易，只看路与看人群里不合时宜的鞋。”
“时间？”
“维护窗口开前十分钟。”迟望说，“他习惯会把‘线下’与‘线上’做成一对镜像——先拿样本，再上线扩展训练。
我们拍‘拿样本’，Inkfish拍‘扩展训练’。两张卡钉一钉。”
——
下午五点，天边有薄云铺成的鱼鳞。“FreeSea-2”的维护窗口定在16:30—18:00。17:50，南外滩的风把旧仓群的铁皮窗吹得吱呀作响。
苏照先到。背包里有一只便携签名盒、两只离线硬盘、和一套看上去普通的公厕用纸袋（纸袋里实际是空壳）。他把硬盘放在纸袋下面，纸袋上面压一本《志愿服务工作手册》，像刚结束一场平平无奇的社区活动。
“紧张吗？”耳机里，裴念的声线很轻。
“紧张。”苏照深呼吸，“但我记得对象\/编号\/期限。我不是一个人。”
17:53，一辆黑色轿车在铁梯对面停住。下车的男人穿浅灰外套，鸭舌帽压得很低，鞋底是防滑纹，一看就是长时间趟水路的人。
他没有看苏照，他先看了周围能形成第三视角的位置——角落窗台、雨檐反光、对面玻璃门。然后才走近，声音低而平：“货？”
“可见样本——留痕镜像概览、撤稿差异对照样本三张。”苏照打开纸袋，示意他自己取。
“我要全量。”男人说，口型不大，字音很清。
“先概览。全量要走司法见证。”苏照抬下巴示意，“现金两叠，一叠给公证费，一叠给快递费。我只拿回执。”
男人沉默地笑了一下，笑意像刀刃在纸上划了一下——不深，但让人起鸡皮疙瘩。“你们把‘贩卖’说得像‘流程服务’。”
“不是‘贩卖’，是‘拒绝’。”苏照把签名盒推前，“**签名后，我把‘拒绝理由’开给你。**理由一共三条：对象没有正当性，编号缺乏合法授权，期限要求与你标注的模型扩展窗口重合——你是想‘吃热饭’。”
男人抬了抬帽檐，眼角的笑意消失。他把纸袋里上面的书轻轻拿开，露出下面的离线硬盘。凭借一个极微小的手势，他让硬盘的标签朝向自己，一眼就能读到**“E-Log_Δ_trial”——这是“试用日志”**的假标签。
他把硬盘翻面，指尖轻触边缘，像手术刀掀开皮肤的第一寸，“打开。”
“面交只看第一层与第二层。第三层要在你维护窗口打开时同步点亮，司法见证在线。你要‘回执’，我也要‘回执’。”苏照把便携签名盒推过去，“你碰它，它就记住你。我们不是‘抓人’，我们是‘记事’。”
男人第一次正眼看他。近距离里他的气息里有一层薄荷烟油的冷甜味，眼白偏灰，是长期看屏幕留下的痕迹。他忽然开口：“你不是‘做这个’的。你说话像社工。”
“**是。**我做过社工。”苏照笑，“我知道怎么把‘求助’从‘脸’里扯出来，放到‘表’上。”
男人把签名盒拿在手里，指尖在边角轻敲——那是程序员确认设备热键位置的下意识。他忽然换了个问题：“你相信‘匿名’吗？”
“匿名是权利，不是遮羞布。”苏照答，“**匿名的边界是‘回执’。**你要‘匿名’，你得留‘回执’。你今天什么都不留，你就不是来做‘匿名’的，你是来做‘黑市’的。”
一瞬间的对峙像风踩住了雨，周遭一切声音都滞了半拍。男人忽然把签名盒放回地上，冲苏照点了一下头：“我知道该从谁那儿买‘第三层’。”
“你知道。”苏照答，“‘第三层’不卖。”
男人转身，像来时一样不拖泥带水。就要走到铁梯拐角时，他脚步极轻地顿了顿，像在等谁出错。耳机里，裴念吸了一口气：“**第三视角。**他在等‘第三视角’的人动。我们不动。”
“走。”男人迈下最后两级台阶，躲进雨里，像从底片上抹去一笔。
“跟。”霍峥在外三层出声，一辆不起眼的银灰沿着小河顺流而下。苏砚的车从另一头切过去，保持不远不近。
“FreeSea-2开了。”安然提醒。
“Inkfish—β启动‘回执触发’。”迟望敲键，“容器、参数ShA、时间戳、代理路线——我们要只认这四条。”
屏幕上，四行字在同一刻亮起来：
container: bx-17@FreeSea-2
model_fp: 9f3c...ae11
param_sha: 3e0a...17bd
ts: 17:58:04
“他动了。”迟望的声音很轻，“他以为拿到的是‘第一层’，他要自己补‘第三层’——他需要我们的见证签名，Inkfish就趴在他容器的边上看。”
“别急着发。”纪南川说，“会面是‘流程一’，回执是‘流程二’，抓人是‘流程三’。我们要让‘三’踩到‘一与二’的肩膀。照链，不照人。”
夜更深了，雨像拉开的帘子又悄悄合拢。张渤没露名字，却露出习惯——他在每次离开前都看一眼身后，不是看人，是看反光面里有没有“第三视角”。他在粗粝阴影里停了一秒，笑了一下，笑意里有点惋惜：第三视角没有动。
他走了。
苏照把手按在胸口，心跳一下一下落回去——没有英雄式的冲突，只有一点一滴的回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