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冻土那吞噬一切的死寂虽已褪去,但北境的天空并未恢复往日的澄澈。一种浑浊的铅灰色笼罩四野,仿佛连光都透着一股疲惫。大地满目疮痍,焦黑的土壤皲裂开无数道口子,如同干涸河床的延伸。偶尔有扭曲的、闪烁着不祥幽光的晶簇刺破地面,那是高浓度蚀月能量残留的恶毒菌斑,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刚刚过去的灾难。
云月漓、林焰儿和石玲三人,行走在这片被彻底荼毒过的荒原上。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希望之上。
石玲走在最前,她那面巨大的塔盾背在身后,盾面上原本厚重的土黄色光泽已黯淡无光,布满了蚀月能量腐蚀后的坑洼与深可见骨的划痕。她一脚踢开一块挡路的、半晶化的兽骨,骨头碎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呸!”她啐了一口,声音因干渴和疲惫而沙哑,“就算把那鬼眼珠子堵上了,这地方……也他娘的算是废了。”
林焰儿没有回应。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残破的火焰纹饰斗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也失去了几分神采,只余下强忍痛苦的坚韧。寂灭之炎的反噬如同在她经脉中埋下了无数根烧红的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精力。
云月漓走在两人中间,沉默得像一座会移动的冰雕。她的目光掠过这片绝望的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悬挂在腰侧的“心之泪”水晶。温润的微光依旧,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一片沉重的寒意。月莹最后化作纯粹星辉,融入她手中这柄星辉长枪的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着她的记忆。那份失去的钝痛,在这寂静而漫长的归途上,发酵得愈发浓烈。
她们离开幽冥之眼已有数日,目标是返回那座曾在绝望中被短暂守护,最终却仍沦为废墟的铁壁城。
越靠近铁壁城曾经的防御圈,生命的迹象开始零星出现。那是一些从灾难边缘挣扎出来的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风中残烛般在废墟间蹒跚。他们的眼神空洞,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不见底的悲戚。
起初,当云月漓她们经过时,流民们只是麻木地抬头,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这三个与周遭破败格格不入的旅人。
但很快,变化发生了。
几个原本蜷缩在断墙下的幸存者,或许是曾目睹过城头那场血战的老兵或民众,目光落在了云月漓那标志性的银白长发上,落在了她手中那柄流淌着静谧星辉的长枪上,最终,定格在她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悲伤与纯净的浅紫色眼眸中。
麻木的表情像冰面一样裂开。
“是……是她们!”一个断了一条手臂,用肮脏布条草草包扎伤口的老兵,嘴唇哆嗦着,发出了嘶哑的低呼,“是当初在城头……和秦将军一起……战斗到最后的……”
“那个女孩……那个流着眼泪,却唤醒了光芒的女孩……是她!一定是她!”一个抱着昏睡婴儿的妇人喃喃自语,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划过她肮脏的脸颊。
如同在平静(尽管是死寂的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涟漪迅速扩散。流民们开始从藏身的废墟、从肮脏的角落缓缓聚拢过来。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仿佛生怕自己身上的污秽会亵渎什么神圣的存在。他们跪倒在冰冷污浊的地上,朝着云月漓的方向,用最原始也最震撼的方式,表达着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感激与敬畏。
“感谢您……驱散了黑暗……”
“哭泣的神女啊……愿您指引我们……”
“是神女救了北境……救了我们还活着的人……”
“神女……求求您,赐福我的孩子,让他活下去吧……”
纷乱的、带着哭腔的祈愿声,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云月漓淹没。她僵立在原地,感觉那些目光比蚀月生物的利爪更让她感到刺痛。
神女……
这个称呼,像一顶镶嵌着荆棘的冠冕,沉重地压在她的头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泪水源于无法承受的悲伤与共情,她的力量源于守护身边之人的决绝意志,何曾想过成为高高在上的神只?这份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信仰,像另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她本就因失去月莹而伤痕累累的肩膀上。
林焰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僵硬与无措,上前半步,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低声道:“漓儿,别怕。这是你用性命搏来的……虽然,我知道这并非你所愿。”
石玲则猛地横跨一步,魁梧的身形如同不可逾越的壁垒,将云月漓护在身后。她环视着跪倒的人群,洪亮的声音带着战士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都起来!神女需要休息!让开道路!”
她的喝声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流民们被震慑,敬畏地低下头,如同被分开的潮水般,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然而,那些充满绝望期盼与狂热敬畏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牢牢地钉在云月漓身上。
云月漓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从那令人窒息的目光中挣脱出来。她无法回应那些具体的祈求,她甚至看不清自己脚下这条路将通向何方。她只能更紧地握住手中的星辉长枪,感受着枪身中月莹残留的那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以及那份属于守星者、无法推卸的责任。
她微微颔首,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走,尽快赶到铁壁城。”
归途的暗流,已在这“神女”之名被传颂的荒原上悄然涌动。她们踏着信仰与苦难铺就的道路,正一步步走向风暴酝酿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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