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城回来的路上,顾安东心里还盘算着那几张工业券还能换点什么实在东西。
三十里地的跋涉,饶是他这样惯于走山路的,腿脚也难免有些发沉。
推开自家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柴火和独自居住气息的冷清扑面而来。
他刚想把肩上空了的挎包摘下,院门外就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格外热络的声音。
“安东!安东大侄子回来了吗?”
顾安东动作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是村里的牛婶,有名的热心肠,也是……说媒的一把好手。
他心头掠过一丝无奈,只得转身迎了出去。
牛婶已经掀开厚厚的棉门帘走了进来,圆脸上堆满了笑,眼睛在他身上快速扫过,像是在评估什么物件。
“哎哟,这是刚从县里回来?累坏了吧?快歇歇!”
她自顾自地说着,眼神却在屋里逡巡,“看看你这屋里,冷锅冷灶的,没个女人就是不行啊!”
顾安东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开场白后面跟着的是什么。他不动声色,给牛婶倒了碗热水:
“牛婶,您坐。我刚回来,是有点乏了。”
牛婶接过碗,却没喝,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兴奋:
“安东啊,婶子今天来,可是给你带了桩天大的好事!后沟屯老吕家你知道不?”
“他家那二闺女,吕秀娟,可是个顶好的姑娘!人勤快,性子也温顺,针线活儿更是没得说!她家托了我好几回,我瞅着,跟你真是再般配不过了!你看……”
顾安东没等她说完,便直接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斩钉截铁:
“牛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儿不成。”
牛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咋就不成了?男大当婚……”
顾安东打断她,理由早已准备好,此刻说出来流畅而自然:
“牛婶,我是知青,迟早是要回城的。我妈来信也常说,让我别在农村……随便定下,将来不好安排。”
他刻意提及母亲和回城的打算,将个人意愿包装成了家庭规划和政策预期,这理由足够充分,也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印记。
他顿了顿,又扯出一个略显疏离的笑,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地说:
“再说,我现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自在惯了,也没那心思。就不耽误人家好姑娘了。”
“回城?那得等到啥时候去……”牛婶还想再劝。
顾安东的神色却严肃了几分,他看着牛婶,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牛婶,这话我就跟您说到这里为止。还请您千万别往外传,这关系到人家吕姑娘的名声,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他特意强调了“名声”二字,在这闭塞的乡村,流言蜚语足以毁掉一个姑娘的清誉。
牛婶是明白人,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连“回城”和“母亲”都搬了出来,知道再说无益,脸上的热络劲儿终于彻底消散了。
她讪讪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襟:“行吧,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娃娃,心思重。就当婶子今儿没来过。”
送走一步三回头、似乎还有些不甘心的牛婶,顾安东闩上院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舒了一口气。
冬日下午惨淡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在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牛婶带来的那股过于热切的气息,与他满身的疲惫和心底那份不愿被触及的清明格格不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将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甩开,只想尽快恢复这屋子的冷清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