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三平静的回应如同在沸水中投下了一块冰,让原本因波鲁纳雷夫决意离队而紧张灼热的气氛瞬间一滞。
乔瑟夫·乔斯达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愕然,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立刻捕捉到狂三向他投来的、那飞快且几不可察的一瞥。
数十年的冒险生涯所锤炼出的默契让他瞬间心领神会,将已然涌到嘴边的劝阻之词强行咽了回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了然。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因愤怒和仇恨而身躯微微颤抖的波鲁纳雷夫,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深沉与凝重,仿佛每个字都承载着重量:“……好吧,你走吧。”
“乔斯达先生!?”
一旁的穆罕默德·阿布德尔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看似放任同伴踏入陷阱的决定。
乔瑟夫抬起那只布满皱纹却依旧有力的手,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制止了阿布德尔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紧紧锁定波鲁纳雷夫,话语中带着深长的意味,既是对阿布德尔,更是对即将离去的剑士说道:
“阿布德尔,有些话,最好不要轻易说出口。波鲁纳雷夫,你也是……要牢牢记住,有些话语、有些决定,一旦说出了口,做出了选择,再想挽回,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说这番话时,乔瑟夫的面色异常沉重,那双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眼眸中,翻涌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深刻痛楚。
就在刚才,目睹阿布德尔与波鲁纳雷夫那激烈得近乎失去理智的争吵时,五十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如同挣脱了时间枷锁的幽灵,骤然浮现在他眼前——瑞士那冰冷的雪山之上,他与那位如同火焰般炽热、名为西撒·安德里欧·齐贝林的挚友,也曾有过如此意气用事、互不相让的激烈争执。
而那一次,命运再也没有给他向挚友说出道歉话语的机会。
他绝不愿看到,同样沉重、同样无法挽回的遗憾,再次降临在眼前这些并肩作战的同伴身上。
波鲁纳雷夫紧咬着牙关,复仇的火焰在他湛蓝的眼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吞噬他全部的理智。
他深深地、逐一地看了在场的每一位同伴一眼,那眼神中有决绝,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委屈,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再说。
猛地一个转身,他那高大的、穿着时尚的身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迅速消失在加尔各答街头那杂乱喧嚣、充满异域风情的人流之中,坚定不移地追寻着仇人J.凯尔的踪迹而去。
几人回到包间中,而望着波鲁纳雷夫身影消失的方向,阿布德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困惑与担忧,他回到包间后询问狂三和乔瑟夫,声音因情绪激动而略显急促: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让他就这样离开?这分明就是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啊!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吗?”
时崎狂三轻轻拉低了遮掩容貌的灰色长袍兜帽,使得她的表情半隐于阴影之下,但她的声音却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看透局势的力量缓缓响起:
“阿布德尔先生,请您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我们真的能够拦住一个被复仇怒火填满胸膛、意志如同钢铁般坚定的波鲁纳雷夫吗?”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共情力,“请换位思考,如果是在场任意一位的至亲之人曾遭受那般残忍的杀害,如今面对仇人可能近在咫尺的诱惑,谁又能百分之百地保证,自己可以保持绝对的冷静,而不被情感所支配呢?”
空条承太郎双手插在裤袋里,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稳定,黑色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刀。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算是默认了狂三的说法。花京院典明脸上浮现出理解与感同身受的神色,他轻声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过往的阴霾:
“我能够深切理解波鲁纳雷夫此刻的心情。当初……我之所以会败给dIo,被他种下肉芽,也正是因为我的妹妹受到了生命的威胁。那种至亲之人被触及逆鳞、自身却无能为力的感受,足以摧毁任何理智的防线,让人不惜一切代价。”
阿布德尔烦躁地用力抓了抓自己浓密的头发,语气依旧充满了担忧: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他独自去面对那么危险的敌人啊!这太乱来了!这根本不是勇敢,这是鲁莽!”
“冷静点,阿布德尔。”
乔瑟夫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这位忠诚伙伴的肩膀,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中,此刻闪烁的不再是迷茫,而是老练冒险家特有的、如同狐狸般狡黠的光芒。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真正放任他不管,任由他自生自灭啊。”
狂三的嘴角随之勾起了一抹与她平日优雅略显不同、带着几分狡黠与算计的弧度,她接口道,声音清晰而冷静:
“没错。既然敌人如此处心积虑地设下这个圈套,目的就是引诱波鲁纳雷夫落单,好方便他们下手。那么,我们何不顺势而为,将计就计?利用波鲁纳雷夫作为无法被敌人怀疑的、最真实的‘诱饵’,反过来布局,钓出那条藏在暗处、自以为是的‘大鱼’呢?”
“钓鱼……?”
阿布德尔闻言猛地一愣,脸上的焦急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他恍然大悟,露出了恍然大悟后又带着些许羞愧的神情,“原、原来是这样!对…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竟然完全被情绪左右,没能想到这一层……”
乔瑟夫望着窗外渐渐密集起来的雨丝,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被岁月沉淀下来的感慨与无奈:
“我能理解你,阿布德尔。当年的我,在面对类似情况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无论平时自诩多么机敏,思考多么周全,一旦被强烈的情绪,尤其是对同伴的担忧所冲昏头脑,就很容易像陷入迷雾般,看不清眼前真正的局势,忽略了那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可能性。”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再次看到了那个在瑞士雪山之上,与挚友西撒激烈争吵的、年轻而冲动的自己。
承太郎敏锐地捕捉到了乔瑟夫话语中那不同寻常的沉重与异样,他压低帽檐,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沉声问道,语气不容置疑:
“老头子,从刚才开始你的状态就很不对劲……你当年,是不是也像刚才的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那样,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乔瑟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深刻而难以磨灭的哀伤。
他望着窗外终于承受不住乌云重量、开始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地面和窗户,发出嘈杂的声响。
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得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个字都沾染了半个世纪前的风雪:“……这……这是我心中一道永久无法愈合的伤痕。五十年前,在寻找那些可怕的柱之男藏身之地时,敌人……也使用了类似卑劣的手段,故意泄露信息来引诱我们行动。西撒……他就是那样中了计,执意要独自前往调查。那时的我,就像现在的阿布德尔你一样,试图阻止他,结果……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终……”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那戛然而止的话语之后,所代表的惨痛结局,已然如同窗外沉重的雨幕般,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这也正是他刚才,会对波鲁纳雷夫说出那番饱含深意、近乎于预警的话语的真正原因。
“如果……如果命运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乔瑟夫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几乎被雨声淹没,其中蕴含的无尽悔恨与痛楚,却清晰地传递到了每个人心中,“我绝不会……绝不会在当时,对他说出那些混账的、被情绪支配的气话……”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沉重而悲伤的氛围,乔瑟夫身上散发出的、那跨越了半个世纪依旧鲜活的遗憾与痛楚,深深地感染了包厢内的每一个人。
连天空也仿佛感应到了这份跨越时空的沉重,密集的雨帘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让包厢内的压抑感变得更加浓重。
几人迅速退回到了餐厅内部安静的高级包厢,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与嘈杂。
乔瑟夫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行动起来。他伸出双臂,紫色的藤蔓状替身——“隐者之紫”如同拥有生命的活蛇般,从他手臂上缠绕着延伸而出,缓缓缠绕上包厢内那台厚重的电视机屏幕。
随着替身力量的发动,屏幕上开始闪烁起不稳定的雪花,图像扭曲、跳动,最终在一片模糊的干扰中,逐渐清晰地显现出波鲁纳雷夫此刻的实时景象——他正冒着倾盆大雨,在加尔各答湿滑混乱的街道上四处焦急地搜寻,脸上混杂着雨水与无法抑制的愤怒。
“念写成功,”
乔瑟夫紧盯着屏幕,沉声宣布,“我们可以随时监视波鲁纳雷夫的动向。”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当前危急局势的战术会议,在这间与外界暴雨隔绝的包厢内迅速展开。
狂三凝视着屏幕上那个在雨中执着移动的身影,冷静地开始分析,她的声音如同精确的手术刀,剖开现状:
“虽然我们目前已经知道,敌人的替身能力与‘镜子’密切相关,但关于其具体形态、确切的攻击方式、有效的射程范围,我们一概不知。在情报如此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贸然集体出击,不仅很可能无法有效救援波鲁纳雷夫,甚至极有可能被敌人利用其未知且诡异的能力,将我们逐个击破,导致……最坏的结果——团灭。”
花京院典明赞同地点了点头,表情严肃:“狂三小姐说得非常有道理。未知的替身能力,往往是最具危险性的。”
承太郎抱着双臂,倚靠在墙边,言简意赅地指出了当前困境最核心的问题:
“所以,现在的重点,是想办法摸清敌人替身的秘密。但是,”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具体该怎么做?怎么‘摸’?”
狂三的指尖在铺着白色桌布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她的思路异常清晰,开始有条不紊地阐述她构思的计划:
“既然敌人的替身能力与镜子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那么他必然会本能地选择在镜子众多、反射面丰富的环境中展开作战。而眼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天气,更是为他提供了近乎完美的客观条件——地面上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洼,街边店铺的橱窗玻璃,车辆的后视镜……这无数的水面和镜面,每一处都可能成为他发动无形攻击的镜面通道。因此,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同时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必须设法,将敌人从他这片占据绝对地利、近乎无敌的主场环境中,引诱出来。”
阿布德尔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提出了现实的困难:
“敌人既然设下这个圈套,必然极其谨慎和多疑。想要让他主动离开自己精心挑选、对他绝对有利的主场环境,恐怕……非常困难吧?”
“那是自然。”
狂三的眼中闪过一丝如同狐狸般算计的光芒,她早已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我们需要联合起来,精心演一场戏。一场足够逼真、展现出溃败与绝望的大逃亡。当敌人通过他的镜面,看到我们在他面前显得‘狼狈不堪’、‘无力抵抗’,并且‘慌不择路’地逃向一个镜子稀少、看似更容易被他利用地形优势逐个击破的环境时,他很可能会在内心产生一种‘优势在我’、‘胜券在握’的错觉。这种错觉,会驱使他主动离开当前的完美主场,进行追击。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坚信,只要追下去,胜利就必然属于他。”
接着,狂三身体微微前倾,将声音压得更低,把脑海中已经构思好的具体行动计划,一一清晰地告知了在场的每一位同伴。
听完这个大胆而险峻的计划,阿布德尔的脸上露出了微妙而复杂的神色,他并非不赞同,而是出于对同伴的担忧,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这个计划……构思确实精妙。但是,这是不是对波鲁纳雷夫……太不公平,也太过于残酷了?”
狂三的目光再次投向电视屏幕上那个在暴雨中孤独前行、被仇恨驱使的身影,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一种近乎于冷酷的理性:
“想要骗过狡猾如狐的敌人,首先,就要骗过我们自己人。唯有最真实的反应,才能让敌人深信不疑。而且,”
她微微停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也是时候,让波鲁纳雷夫为他这次的冲动和独断,好好地、深刻地长一个记性了。这对他来说,虽然过程可能无比残酷,甚至伴随着鲜血与伤痛,但这同样也是一次必要且无法替代的成长。”
包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承太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直起身,言简意赅地表态:“……计划可行。”
花京院和乔瑟夫在仔细权衡后,也相继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兵行险着、却又可能是当前最优解的行动方案。
就在计划刚刚敲定,众人正准备细化各自角色之际,一直全神贯注于“念写”屏幕的乔瑟夫突然脸色骤变,猛地抬起头,用带着急切的声音向所有人发出示警:
“注意!敌人——出现了!”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瞬间聚焦到那台仍在工作的电视机屏幕上——只见在波鲁纳雷夫前方不远处,两个模糊而充满危险气息的身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