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上西奈山,四十多天了。
营地里的烟,飘得都没精打采。
风一吹,就散了,跟人心似的。
阿扎尔背着手,沿着帐篷缝溜达。
沙子灌进草鞋,硌得慌。
“我说,这先知该不是被山吃了吧?”
帐篷里漏出句抱怨,扎耳朵。
那声音哑得像被沙子磨过。
“可不是嘛,”另个声音接茬,“在埃及虽说受气,
至少锅里总有麦饼味儿。”
还带着点哭腔,听着心酸。
阿扎尔眉头拧成疙瘩。
这股子怨气,再发酵可就坏了。
眼角余光扫到仨人影,扎眼得很。
裹着埃及样式的头巾,料子还挺滑。
这仨,前阵子还是法老的占卜祭司。
红海边上跪下来投降,膝盖都没跪热呢。
这会儿正端着水罐,在各部落头领帐篷前晃。
罐子里的水,晃得跟他们的心似的。
阿扎尔往骆驼堆后面缩了缩。
骆驼打响鼻,喷出的热气扑在他脸上。
就见那叫卡姆的祭司,凑到老族长耳边。
嘴皮子动得跟蚊子似的,手还比个奇怪手势。
食指中指并拢,对着老族长心口点了点。
老族长听完,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只是那握着拐杖的手,松了松。
日头没入沙丘时,天边烧得通红。
阿扎尔蹲到椰枣树后头。
树叶子哗啦响,正好盖过他的喘气声。
卡姆把七八个人叫到一块儿,都是带点岁数的长老。
围着个石头火堆,火不大,光却妖异。
“摩西?”卡姆往地上呸了口,“早让雷劈了!”
唾沫星子溅在火里,滋啦一声。
一个白胡子长老哆嗦着:“可……可先知说过,
不能拜别的神啊。”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草。
卡姆冷笑,摸出块铜牌,上头刻着长脖子鸟。
是埃及的朱鹭神,专管占卜的。
“埃及的神,心眼宽。”
他把铜牌在火折子上晃,“有肉有酒,啥都好说。”
火光在铜牌上跳,映得他眼睛发亮。
长老们你看我,我看你。
有人手指头开始敲膝盖,那是动心了。
敲得跟打鼓似的,越来越急。
阿扎尔怀里发烫。
跟揣了块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石头。
星砂瓶“噌”地蹦出来,悬在半空。
银砂跟活过来似的,涌出来搭戏台子。
火光,人影,还有……金晃晃个啥东西?
阿扎尔心揪成一团。
这场景,跟在埃及神庙里见的祭祀,一个模子!
连那股子血腥味儿,都好像闻得到。
卡姆还在叨叨:“造个神像出来,大家心里有个靠头。”
“用啥造?”有人问,声音都带了点馋。
“把各家带的金镯子、金耳环凑凑!”
卡姆拍着手,“埃及来的工匠,手艺好得很!”
他拍得巴掌响,像在催命。
有个长老点头了,接着是第二个。
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停不下来。
阿扎尔攥紧拳头。
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星砂瓶抖得厉害,银砂画面里,
那金东西越来越清楚——像头牛!
俩犄角弯得跟月牙似的,恶狠狠的。
他想冲出去,脚却像被沙子粘住。
就凭他一个,能拧过这么多脑袋?
那些脑袋,早就被饿和怕填满了。
夜风凉下来。
带着沙漠里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卡姆他们散了,脚步轻快得很。
像偷了鸡的狐狸,得意洋洋。
阿扎尔摸出星砂瓶,瓶身红得跟烧红的铁似的。
烫得他赶紧撒手,又怕摔了,赶紧接住。
“得告诉摩西去!”
他猫着腰往山脚下跑,沙子灌进鞋里。
磨得脚底板生疼,也顾不上了。
刚到山根下,就被俩守卫拦住。
是利未支派的,腰杆挺得笔直。
“摩西大人说了,谁也不能上去。”
长矛交叉着,跟道铁栅栏。
阿扎尔急得跳脚:“出大事了!他们要造……”
“啥大事也得等天亮。”守卫把长矛一横。
那眼神,硬得跟山上的石头似的。
阿扎尔没辙,只能往亚伦的帐篷跑。
帐篷帘掀开,一股乳香味儿扑出来。
亚伦正对着一堆吗哪叹气。
那吗哪干巴巴的,跟碎石头似的。
他耳后还沾着点乳香末子,呛鼻子。
“亚伦大人!”阿扎尔把星砂瓶举过去,
手都在抖,“你看这!卡姆他们要造金牛犊!”
银砂里,那牛脑袋都快成型了,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亚伦眯着眼看了看,摆摆手。
像在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瞎咋呼啥?”他声音虚飘飘的,
“人心跟野草似的,不顺着点,要烧起来的。”
他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的。
阿扎尔急了:“可这是背叛啊!”
是对上帝的背叛,是对摩西的背叛!
“我昨晚梦见……”亚伦顿住,
眼神有点直,像被啥东西魇住了,
“梦见金牛从沙子里钻出来,
说不定……是神的意思呢?”
他喃喃自语,像在说服自己。
阿扎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叫啥话?那明明是卡姆的鬼把戏!
星砂瓶“嗡”地一声,跟蜂子蛰似的。
震得阿扎尔胳膊都麻了。
红光直刺刺射出去,照在帐篷角。
卡姆正躲在那儿,手捏着个小泥人,
那泥人穿着亚伦的衣服,丑得很。
嘴里念念有词,冲着亚伦的方向比划。
手指勾来勾去,像在扯线。
阿扎尔刚要喊,帐篷帘被掀开。
一群人涌进来,个个眼睛冒火。
跟沙漠里饿疯了的狼似的。
“外乡人少多嘴!”一个大胡子推他一把,
那力气,差点把他推倒,
“再妖言惑众,扔给沙漠狼当点心!”
唾沫星子喷了阿扎尔一脸。
阿扎尔被推得踉跄几步,撞在骆驼鞍上。
后腰磕得生疼,眼前都冒金星了。
等他站稳了,卡姆那伙人已经往铁匠炉去了。
风里飘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人吆喝着:
“把金器都拿来哟!换平安咯!”
那吆喝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星砂瓶上的红光,凝成几个字:
裂缝大了,能吞掉整个营地。
字是血红色的,看着吓人。
阿扎尔摸着瓶身,冰凉冰凉的。
刚才的烫劲儿,全没了,跟死了似的。
他抬头望西奈山,云雾跟黑布似的盖着。
连个缝都不露,啥也看不见。
摩西啊摩西,你再不下山,
这营地就要变成埃及神庙了!
那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人,
又要跪下去,给偶像磕头了!
铁匠炉的火光越来越亮,
把半边天都映红了,跟着了火似的。
有人开始唱歌,是埃及那边的调子。
浪荡得很,听着就不像好话。
阿扎尔蹲在沙地里,
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歪歪扭扭的,就像个没人理的孤儿。
眼泪就下来了,
滴在沙子里,一下子就没了,
连个痕迹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