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渊深深一揖，起身时，眼中已满是郑重与感激。
他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靛蓝色钱袋，双手捧着，递到周颂宜面前。
那钱袋的布料算不上顶好，但针脚细密，此刻因里面银钱的重量而下坠，形成一个饱满的弧度。
他的语气带着诚恳，“区区三十两，难报恩情万一，还请娘子务必收下！日后在安县境内，娘子若有所需，陆某定义不容辞！”
三十两！
周颂宜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穿越回来这些时日，早已清楚这三十两银子对于寻常农户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数年嚼用！
更重要的是，治疗褚景彦腿伤最关键、也最昂贵的一味药材赤根草，正好价值三十两！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没有故作推辞。
她知道，此刻的坦然接受，既是应得的报酬，也是对自身能力的肯定，更是与这位父母官结下善缘的纽带。
她伸出双手，稳稳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银锭冰凉的硬度和分量。
“多谢陆大人。”她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姿态落落大方。
陆文渊见她如此，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他又关切地询问了夫人产后调理的注意事项，周颂宜一一耐心解答，并再次强调了拆线和涂抹祛疤膏的重要性。
待县令一行人簇拥着产妇和新生儿浩浩荡荡离开，喧闹的李记药铺终于安静下来。
一直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二柱这才猛地蹿过来，激动得脸膛通红，手舞足蹈。
“嫂子！嫂子！你太神了！我的亲娘诶！你看见没？县令大人给你鞠躬！还给了这么多银子！”
他围着周颂宜转圈，又想伸手去摸那钱袋，又不敢，只能用炽热的目光盯着。
“刚才可吓死我了！那老嬷嬷鼻孔朝天的，结果被你几句话噎得，脸跟猪肝似的！解气！太解气了！”
周颂宜被他逗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腿脚都有些发软。
一直沉默伫立在阴影处的褚景彦，这时才拄着拐杖，缓缓走上前来。
周颂宜一刻也等不及，将沉甸甸的钱袋珍重地塞进褚景彦手中，眼睛亮得惊人。
“景彦，你看！三十两！赤根草！你的腿有希望了！”
褚景彦握着那还带着她体温的钱袋，看着眼前女子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额角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灰渍，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的动作温柔而自然，却让周颂宜的脸颊腾地一下更红了，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周颂宜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有关切，有担忧，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与……骄傲。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温热而稳定。
“累了？”他低声问，声音有些沙哑。
周颂宜抬头看他，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心中一颤，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一抹带着倦意的笑：“嗯，有点。”
“我们回家。”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像是要传递某种力量，然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转向李大夫和二柱，“李大夫，二柱，今日多谢。”
李大夫连忙摆手，脸上又是后怕又是钦佩，“你媳妇才是……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日后若有闲暇，还望姑娘能不吝指点。”
他此刻看周颂宜的眼神，已完全像是在看一位平起平坐的同行，甚至带着一丝请教之意。
回到褚家村那间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时，天色已近黄昏。
当晚，周颂宜几乎是守着药罐子熬好了赤根草汤药，亲眼看着褚景彦喝下。
待他睡下后，她又取出银针，借着昏黄的油灯，在他腿部的穴位上小心翼翼地进行针刺，疏通经络，引导药力。
“感觉怎么样？”周颂宜放下针包，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时，褚景彦缓缓睁开眼。
黑眸里映着她的身影，语气温和：“比昨日松快些，你不必太过担心。”
做完这一切，夜已深了。
她却毫无睡意，坐在桌前，眉头微蹙。
今日之事，看似圆满，却让她深刻意识到了这个时代医疗条件的落后和风险的巨大。
没有无菌环境，没有有效的麻醉，没有可靠的缝合材料……
这次是县令夫人运气好，没有发生严重感染，但下次呢？
万一遇到需要更复杂手术的情况呢？
必须想办法弄点麻沸散和可吸收缝合线！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滋长。
麻沸散，传说中的古代麻醉剂，其主要成分曼陀罗花、草乌、当归、川芎等，在这个世界未必找不到替代品。
而可吸收缝合线，最理想的莫过于羊肠线，制作工艺虽然复杂，但原理她懂，可以尝试！
想到这里，周颂宜再也坐不住，拿出之前买来的粗糙纸张和炭笔，开始凭借记忆勾勒和书写。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颂宜就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将一张写满字、画着简易图的纸递给褚景彦。
“我想着，若是往后遇到需要开刀的病症，这疼常人根本受不住，而且术后极容易感染。
我记得古书上有记载一种叫麻沸散的麻药，还有能被身体吸收的缝合线，若是能做出来，往后治病能少些风险。”
她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着，手指在纸上划过，勾勒出简易的人体解剖图和缝合示意图。
褚景彦静静地听着，目光从图纸移到她专注而认真的侧脸上。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他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提到医学时眼中迸发出的那种璀璨光芒，心中的疑虑如同晨雾般，虽未完全散去，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
“听起来，匪夷所思。”
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却没有质疑，只有陈述。
周颂宜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知道很难，但我想试试。昨天的事情让我明白，光有技术不够，还需要更好的工具和药物。如果能成功，以后就能救更多的人。”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轻轻柔柔，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褚景彦的心湖，荡开圈圈涟漪。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声音低沉而平稳。
周颂宜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没有追问来源，没有质疑可行性，只是问她需要什么。
“我需要的东西有些杂，而且得仔细辨认，怕二柱认错了。”
周颂宜摇摇头，掰着手指细数起来。
“麻沸散的主药是曼陀罗花，可这花有毒，得选含苞待放的，还得配全当归、川芎、生草乌这些药材，每种药材的用量都得精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缝合线的话，我想着用羊肠来做，可怎么处理才能让它不腐坏、能吸收，还得好好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