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艇平稳地降落在第七号哨塔旁那片被瓦力戏称为“停机坪”——其实就是一块相对平坦、被清理掉大块碎石的荒地上。
引擎的嗡鸣声逐渐停歇,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边境之地,唯有荒原永恒的风声,如同幽灵的叹息,在哨塔锈蚀的外壳上刮擦。
舱门开启,混杂着金属、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冰冷空气涌入。
秦月率先走下舷梯,步伐依旧保持着巡察官的从容,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审视,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李维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银白长弓虽已收起,但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武器带上。
瓦力搀扶着林默走下舷梯,林默的脚步虚浮,脸色在灰暗天光下更显苍白,背后的诅咒虽被压制,却像一块不断散发寒气的冰,持续消耗着他的精力。
王锟最后一个走出,沉默地站在队伍末尾,如同一个没有声息的影子,目光低垂,避免与任何人接触。
哨塔那扇被瓦力用复合装甲板和滑稽涂鸦加固过的大门,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分隔着两个世界——门外是危机四伏、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荒原;
门内,则可能是暂时的庇护所,也可能是另一个布满猜忌与陷阱的囚笼。
“瓦力负责人,林默观察员需要立即进行治疗。”秦月转过身,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但目光落在林默身上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我希望使用哨塔的医疗设备,并对他的伤势进行详细记录,这是流程要求。”
瓦力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秦队长真是恪尽职守。不过,老子这破地方,没什么像样的医疗设备,只有些土方子。林默的伤,老子自己能处理,不劳费心。”
他这话半真半假。哨塔确实设备简陋,但他更不放心让秦月的人,尤其是那个王锟,靠近重伤的林默。
秦月眉头微蹙,显然不满意这个答复:“瓦力负责人,林默观察员是档案馆的重要资产,他的伤势关系到后续对‘清算之日’以及此次事件的评估。我必须确保他得到……符合标准的救治和记录。”
“重要资产?”瓦力嗤笑一声,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当他被你们的人暗算的时候,怎么没人记得他是‘重要资产’?”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
李维的脸色微变,王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秦月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紧盯着瓦力:“瓦力!注意你的言辞!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任何无端指控都是对档案馆纪律的挑衅!”
“是不是无端指控,某些人心里清楚!”瓦力毫不退让,搀扶着林默的手紧了紧,
“反正,林默老子自己治。你们要是想‘记录’,就在外面等着,或者……滚回你们的巡查艇上去!”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刚刚在绝境中勉强维持的脆弱合作,在回到相对“安全”的环境后,顷刻间土崩瓦解。
信任的裂痕,如同哨塔外壳上的锈迹,清晰可见。
林默感受着两人之间无形的交锋,以及体内那蠢蠢欲动的诅咒寒意,虚弱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秦队长……瓦力先生……我的伤,情况特殊。瓦力先生的方法……目前有效。”
他选择站在瓦力这边,并非完全信任,而是基于现实的判断。
瓦力虽然手段粗野,但至少目前为止是在救他。
而秦月代表的档案馆,内部关系错综复杂,王锟的暗算就是明证。此刻将自己交给他们,无异于羊入虎口。
秦月看着林默那坚定而疲惫的眼神,又看了看一脸“老子就是不讲理”的瓦力,知道强行要求已不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意,冷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会在哨塔外临时驻扎,等待林默观察员情况稳定,并进行初步问询。
同时,我需要使用哨塔的通讯设备,向档案馆汇报此次事件。”
这是她的底线。她必须掌握信息传递的主动权。
瓦力撇撇嘴,算是默认。
他也不想把事情彻底闹僵,毕竟秦月手里还握着官方身份和那艘巡查艇。
“随你的便。不过老子警告你们,别在老子地盘上搞小动作!”
瓦力撂下狠话,搀着林默,走向那扇画着愤怒中指鼹鼠的装甲大门。
他掏出一个造型古怪的钥匙,在门锁上鼓捣了几下,沉重的金属门发出“嘎吱”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后面昏暗、杂乱却让人莫名心安的通道。
就在林默即将踏入哨塔的瞬间,他左眼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刺痛!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一幅画面强行涌入脑海:
【来自哨塔内部的威胁!就在他们常用的那条主通道的阴影里,数条极其细微、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隐线”,如同等待猎物的蜘蛛丝,布成了一个恶毒的陷阱!陷阱的能量性质,与王锟暗算他时使用的诅咒同源,但更加隐蔽和……具有传染性!
并非直接杀伤,而是“标记”与“追踪”!任何触发者,都会被种下一个微弱的诅咒信标,成为幕后黑手随时可以定位和监控的目标!】
“等等!”林默猛地拉住瓦力,声音因急切和虚弱而有些变调,“通道……里面有东西!”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滞。
瓦力眼神一厉,立刻将林默护在身后,死死盯住通道内部。
秦月、李维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武器在手。
王锟则微微抬头,看向通道的目光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
“什么东西?”瓦力压低声音问道,他相信林默这双眼睛的预警。
“是‘隐线’……布置了陷阱,带有诅咒标记……”林默喘息着解释,背后的寒意因为情绪的波动似乎又活跃了几分。
瓦力脸色铁青,怒极反笑:“好,好得很!老子这才离开多久,家都被偷了!还他娘的是这种阴损玩意!”
他不再犹豫,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形如蜗牛壳的金属装置,激活后放在门口。
装置发出一种低沉的、特定频率的震动波。
很快,通道内那些原本几乎不可见的“隐线”,在震动波的干扰下,如同受热的油脂般微微显形,勾勒出一个覆盖了通道大半区域的、恶毒的蛛网状结构!
“果然是那帮杂碎的风格!”瓦力骂了一句,又拿出几个小玩意儿,像是扔石子一样丢进通道。
这些小玩意儿落地后,伸出细小的机械臂,开始小心翼翼地、局部地破坏和清除那些“隐线”陷阱。
秦月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可怕。
哨塔内部被渗透,这意味着敌人的触手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加肆无忌惮。
这不仅仅是对林默和瓦力的威胁,更是对档案馆权威的公然挑衅!
李维看向秦月的目光带着询问。
王锟依旧沉默,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看来,我们的‘客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心急。”秦月的声音冰冷,带着肃杀之意,“瓦力负责人,清理工作需要多久?”
“妈的,这玩意像牛皮癣,处理起来麻烦!至少需要半小时!”
瓦力没好气地回答,同时紧张地监控着那些小型清障机器人的工作。
这意味着,他们所有人,包括受伤的林默,都不得不在这毫无遮蔽的荒原上,再等待至少半小时。
风声似乎变得更加凄厉。
灰暗的天空下,孤零零的哨塔,归来的残兵,虎视眈眈的潜在敌人,以及隐藏在阴影中的恶毒陷阱……构成了一幅充满压抑和危机感的画面。
林默靠在冰冷的装甲门框上,感受着背后诅咒那如同低语般的阴寒悸动,看着瓦力忙碌的背影,以及秦月那写满凝重与决绝的侧脸。
他知道,回到哨塔,并非危机的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加复杂、更加考验人心与意志的博弈的开始。
而他体内那如同定时炸弹般的诅咒,以及那只能够窥见命运碎片却带来无尽痛苦的眼睛,都让他在这盘棋局中,扮演着一个微妙而危险的角色。
现在嘛,是休息?不不不,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珍贵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