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日。
一名亲卫匆匆而来。
呈上了一份来自京师的紧急军报。
火漆印完好无损,上面是宫中特有的样式。
一时间,堂内诸人皆屏息凝神,静待下文。
这道旨意,将决定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三郎君接过,从容地拆开,展开帛书。
“圣上有旨,”他看完,声音平稳地传遍了整个厅堂。
“京师会另派专人前来押送乌沉木。命我等不必分心,继续南巡,探明乌沉木产地,确保后续供应无虞。”
旨意的内容让林昭和谢允松了口气。
局势,再度变得微妙起来。
林昭和谢允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他们或许也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敢问三郎君,不知圣上所派的专人,是哪位?”
谢允拱手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来人是谁,至关重要。
是敌是友,将直接影响我们下一步的布局。
三郎君将帛书递给他们,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急报上,并未写明。”
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未写明,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一种让所有人猜测、揣度、惶惶不安的帝王心术。
然而,三郎君知道,我也知道。
在这场信息严重不对等的古代权谋战争中,我们手中握着一张无人知晓的王牌。
这张牌,并非来自于神启或天命,而是来自于我这个异世的灵魂,来自于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每日在如今刺史府上空盘旋的鸽子。
自从我决意追随三郎君,成为他若水轩中的一名暗卫开始,我便认命般地将自己沉浸于这个时代。我学习暗卫所需的一切知识,从潜行、侦察到下毒、解毒,我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能让我活下去的一切。但与此同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思维模式,也让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时代最大的一个“漏洞”。
信息传递的巨大延迟。
一封八百里加急,从京师到南地,最快也要数日。
数日之间,风云变幻,足以让精心策划的计谋变成一纸空谈,让生死一线的救援变成马后之祭。无论计划多么周密,都可能因为一个迟到的消息而满盘皆输。
作为一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先知”二字所代表的绝对优势。而在这个时代,要实现某种程度的“先知”,最简单有效的方式,便是信鸽。我惊异地发现,这个时期的人们虽然也养鸽,却大多只作赏玩或食用,并未将其系统地发展为一种高效的通讯工具。
我不能直接将这个超越时代认知的知识说出来。
那无异于承认自己是个异类,只会为我招来杀身之祸。我必须用一种“合理”的方式,将它呈现在三郎君面前。而且,要建立一个覆盖全国的情报网络,绝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完成,我必须借助他的力量。
于是,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我故作偶然地从外面带回了一只灰鸽。
在它熟悉了若水轩的环境后,一次向三郎君汇报日常庶务时,我一边为他添上新茶,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郎君,我发现这鸽子很是奇怪,不管将它放飞多远,它总能自己找回来的路。”
我的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件乡野趣闻。
“前些日子听南来北往的商队里有人说,那些来自大食国的波斯商人,似乎就在驯养这种鸟儿,用来……传递信件。”
我低着头,能感受到三郎君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头顶。
良久,他轻笑了一声。
“是么?倒是桩趣闻。”
我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然而第二天,湘夫人便对外放出风声,说崔氏三郎近来体弱,需以鸽子汤进补。
很快,崔府后院便大兴土木,建起了一座精致的鸽房。
而这座鸽房的所有事务,不经外院,不经账房,只由若水轩全权打理。
那一刻我知道,三郎君不仅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更用一种最稳妥、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将这个庞大的计划付诸了实施。
他没有追问我的知识从何而来,就像他从未追问我为何能画出那种奇怪的轮椅图纸一样。
他只是将我的“早慧”与“天才”,默默地接纳,并将其化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于是,一个以若水轩为中心,辐射向京师、边城乃至整个南地的信鸽情报网络,在我们悄无声息的努力下,一点点建立起来。我们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在各个要冲设立秘密的鸽站,培养最专业的信鸽和最忠诚的信使。
这套系统,成了我们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指挥行动的大脑。
我们在陵海城时,能更早地洞悉朝堂上每一丝风吹草动。
我们南下路上,能精准地避开一次次埋伏和刺杀。
我们在锦城,能提前掌握沈刺史的动向。
我们之所以能在南境这片泥沼中,做到如今这般所向披靡,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每一步,都建立在这信息差带来的绝对优势之上。
这是我从我的世界,带给这个时代的一个有用的小“魔法”。
所以,当林昭和谢允还在为圣上旨意中的语焉不详而感到困惑不安时,早在三天前,一只从京师方向飞来的信鸽,就已经为我们带来了最核心的情报。
那张写在极薄绢布上的密信,只有寥寥几个字。
当时收到信鸽信息,三郎君抬起眼,看向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我微微颔首,证实了他的猜测。
此刻,早已知晓答案的三郎君。
嘴角带着淡淡的微微,对依旧在沉思的林昭和谢允说:
“二位不必忧心。圣上自有考量,我们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而那份“佳音”,我们早已知晓。
此次前来锦城,押送乌沉木这批足以撼动国运的宝物,并宣读圣上后续旨意的钦差,不是朝中任何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也不是任何一方势力的代表。
他们是:崔氏嫡长子,崔遥。
吏部尚书之子,何允修。
以及,工部尚书之子郑小郎君,郑弘。
是他们。
我的思绪瞬间了被拉回了那个危机四伏的望霞庄。
在那个被烈火与杀机包围的夜晚,正是这几人和林昭、三郎君,齐心协力,从萧将军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们曾是并肩作战的盟友,在生死之间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可如今,时移世易。
他们不再只是京师里几个意气风发的世家郎君。
三郎君已是手握重兵、名震南疆的南域都督,林昭成了督察他的御史。
而我,也从三郎君身后的影直,变成了被圣上亲封的女官,赐下的“妾室”。
我们的身份,早已被卷入了更深、更汹涌的政治洪流之中。
京师的浑水,因为那本账本,已经搅得天翻地覆。
而现在,圣上亲手将这浑水的一部分,引向了我们所在的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