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督察院御史,乃是秦铁的大女儿秦玉的公公,但清查将军府,并非他一人主管,不好以权谋私。
秦老将军沉声道:“若论贪腐,朝野上下无一例外,没有干净的,但凡要查,何人敢说自己账面清晰,毫无纰漏。”
督察院御史指了指屋外,焦急道:“亲家,三部彻查,但凡外面有一人不是一条心,事情都会捅到圣上那里。”
秦老将军却淡然道:“放心,我不会为难诸位。”
兵部尚书负手立于门边,眼睛从门缝间向外窥看:“秦公,查过了将军府,再查京军总司,事情有些麻烦,你可有应对之策?”
秦老将军虎眸深邃,微微咬着后槽牙。
“估摸着,待你调查京军总司之前,事情便会结束了。”
尚书与御史,不明就里,心中只为秦老将军担忧,这一关若挺不过去,朝堂内外牵连众多,秦党满盘皆输。
将军府被封查,婚事被迫延期,正当所有人都等待着一国重臣大厦将倾之时,一条消息惊爆全城。
由侍卫保护入京的李四,下榻京华客栈的第一日夜,酒醉失足,坠楼身亡。
由此,满朝上下集体声讨李四,指责他发文毁谤,借势搏名,投机取巧。
同时李四狂言污蔑,畏罪自杀的说法,甚嚣尘上。
得到消息的文顺帝,抱头砸拳,撕扯空气,哑声呐喊。
“天子脚下,明目张胆,他们已经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好端端的,他怎会醉酒失足?”
文顺帝的龙涎,喷了大太监满脸,大太监抬手在脸上抹匀,为难的说:“皇上,大理寺传报,李四当晚,正是与您派去接应的官员饮酒,话语投机,多贪了几杯,事后官员返家,李四独自居住京华客栈,且有侍卫巡守,不大可能有外人靠近。”
“那凶手便是京华客栈内部之人,且绝对是将军府派去的。”
“皇上,将军府正在遭受三部彻查,府门关闭,断绝了一切往来,他们的清白正是您亲手送过去的。故此,即便是天子,没有证据,亦不能胡乱定罪。”
文顺帝的肉拳狠砸桌案,直到砸的指骨生疼,泛起血红,他才在大太监的拉劝下停手。
他怒火中烧,凿牙切齿,只觉无形之中有一双手,扼住他的喉咙,令他有苦难言。
大太监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既然如此,将军府那边?”
文顺帝咻咻喘息,怒火难平,大喝道:“揭发人都死了,证据全无,现今顶数将军府最无嫌疑,还查什么?到头来群臣又该骂朕听信谗言,昏庸无能。”
于殿中踱了三五步,文顺帝忽然支撑不住,身体歪在桌角,颓然的命令道:“命三部撤出将军府,朕即刻向国公递文,缓和此事。”
“呜呃——”
朱红的府门沉重的推开,将军府人潮涌动,诸位官员各自夹着算盘,笑脸皆扬,互相道别。
半日的喧嚣过后,整座院中,终于是安静了,阖府上下尽皆太平。
老将军背身向后,伟岸而疲惫的身躯,渐行渐远。
太庙之中,线香落下薄薄的香灰,将一段袅袅轻烟送入浩渺的虚空。
阵阵低泣,于香案前传来,豆大晶莹的泪珠从肥腻的指缝间流泻,文顺帝双手覆面,立于先帝的灵位前,这次他不想哭得太大声,刻意隐忍了难过的情绪。
“父皇,儿臣心里憋屈,堂堂一国君主,面对老国公,哪怕是清查谋逆的旨意,儿臣都不敢放下重话,且高高抬起,又只能轻轻放下。儿臣明知那李四死于他手,却无从查起。他这是公然打儿臣的脸面,可儿臣无棋可走,儿臣只能认输。”
文顺帝落寞的身姿,支撑在桌角,垂丧着脑袋自问:“假若是父皇,该当如何做呢?父皇雷厉风行,杀伐果决,若有谋逆,必要抄家凌迟。可是,儿臣不敢这么做,一旦触怒秦党,他重兵在手,怎肯伏诛?若是儿臣导致大威朝二世而亡,千古罪人也。”
文顺帝颓唐的跌坐在地上,一身金黄龙袍,黯淡褶皱,全无气势。
“皇上!”
大太监忧声苦劝:“您怎可妄自菲薄,撼动秦党怎能是一日之功,哪怕十年寒窗磨一剑,也叫后世子孙享无忧,秦党动不得,咱们便从易处先下手。”
“什么意思?”
文顺帝倏然抬起头,壮年的脸上泪痕未干。
大太监扶起文顺帝,耐心的解释:“将军府马上大婚,不如请皇后设宴,命施家入后宫,到底这施家义女何许人也,咱们一见便知。”
大太监贼溜溜的眼神,低低的落于石砖地上。
文顺帝目瞪口呆,暗自思忖,犯了半日的痴傻,方恍然的点点头。
此道密文,通过宫中内侍,传出宫门,送入秦党门庭,再通过盟友间豢养的门客,于酒肆,或妓馆,或诗棋雅舍,互相交传,便以流星划过之速,送到了老将军的书房内。
秀士禀道:“秦公,皇后会于后日设宴,特邀施家入宫。”
秦老将军捋须思索片刻,叹声道:“后日?时间如此紧凑!先派人将小姑娘带到将军府暂避。皇后之宴,寻个由头推拒了。”
秀士俯首,沉重的提醒:“秦公,此乃鸿门宴也!皇后召见,施家若不交出施姑娘,施家有罪。施姑娘若露面,席间必行欲加之罪,施姑娘定然有去无回。”
秦老将军思虑道:“能否请老太妃在宴席上保人?”
秀士答:“老太妃不在邀请之列。”
秦老将军青黑铁面,异常凝重,哑然半晌,忽地发出一声苦笑:“这姑娘到底是何八字?将军府耗尽人脉,令门客倾巢出动,娶她竟是如此不易。”
随后,秦老将军无力的摆摆手,示意秀士离开,然后独自于静谧的书房内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