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
苏寂趴在冰冷粗糙的金属甲板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吸入的尘埃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腐败机油混合着远古血腥的怪异气味。灵魂深处的创伤像是一块被反复撕扯的破布,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和虚脱。
他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触手所及是冰冷且布满粗粝划痕的金属地面。四周是绝对的黑暗,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仿佛具有重量的黑暗。连他强化过的视觉,在这里也几乎失效,只能勉强分辨出近处一些巨大、扭曲的金属轮廓,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巨兽骸骨。
“璃……”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在死寂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旋即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旁边传来细微的摩擦声,然后是璃带着痛苦的低吟。“我……没事。”她的声音比他还虚弱,但带着一丝坚韧。一点微弱的金色光芒亮起,如同风中残烛,是璃再次激发了圣辉徽章。光芒仅仅能照亮周围几米的范围,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和染血的唇角。
徽章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心理慰藉。
“我们……进来了?”璃借着微光,警惕地环顾四周,圣辉之力本能地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防护。
“嗯。”苏寂简短回应,他强忍着剧痛,试图调动那近乎枯竭的算法直觉。感知如同陷入泥沼,向外延伸变得极其困难。这艘星舰残骸内部的空间规则似乎比外面更加混乱和……“厚重”。不仅仅是物质上的阻碍,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场,在压制着一切形式的能量探测和精神扫描。
他只能勉强“感觉”到,他们身处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像是一条巨大的管道或者通道的一部分。上下左右都是望不到边的黑暗,远处隐约有更加庞大的阴影轮廓,可能是坍塌的结构或是巨大的设备残骸。空气中弥漫的能量残留异常复杂且古老,带着剑刃般的凌厉、爆炸后的灼热焦糊、以及一种……深沉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悲怆与死寂。
这里绝非善地。
“那些……东西,没追进来?”璃心有余悸地望向他们撞进来的那个缺口方向。外面幽绿的光芒似乎被融化的金属暂时封堵了,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丝令人不安的绿色反光,但并没有守卫强行突破进来。
“它们可能……有所顾忌。”苏寂分析道,声音低沉,“或者,这艘船内部,有它们更忌惮的存在。”他回想起之前感受到的那股冰冷、死寂、带着机械式贪婪的扫描,那感觉并非来自外面的幽绿球体,而是更深、更核心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发寒。
他们暂时摆脱了外面的追兵,却可能闯入了一个更可怕的巢穴。
“必须离开这里。”苏寂咬牙,试图站起,却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摔倒。身体的伤势和精神的枯竭已经到了极限。璃的情况同样糟糕,她依靠着墙壁,连维持圣辉徽章的光芒都显得十分吃力。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刚刚脱离险境,却又陷入了更深的困境,而且这一次,他们连移动的力量都几乎丧失。
就在这时,苏寂体内那沉寂下去的“源之碎片”,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指向性的脉冲,而更像是一种……模糊的“共鸣”?仿佛这片死寂的废墟中,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与它产生着极其隐晦的联系。
这感觉转瞬即逝,无法捕捉具体方向,但却像是一点火星,重新点燃了苏寂眼中一丝微弱的光。
“有东西……在船里。”他低语,目光扫过无尽的黑暗,“可能与‘源’有关。”
璃看向他,淡金色的瞳孔在微光下闪烁:“危险?”
“不知道。”苏寂摇头,“但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留在这里,只有等死。外面的寄生守卫可能随时会找到其他入口,或者这船内部本身的危险就会要了他们的命。那微弱的共鸣,无论指向的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陷阱,都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路径。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开始检查散落在地上的骨殖残骸。大部分已经彻底碎裂,但幸运的是,他从一堆碎片中,找到了几块相对完整、还残留着一丝微弱能量的晶体碎片。这是之前璃用来给他续命的能量晶体的残骸,虽然能量几乎耗尽,但或许还能榨取一点点。
同时,他也找到了一截相对坚固、边缘锋利的金属断骨,勉强可以当作武器或工具。
璃也挣扎着,从自己的随身储物装置(一个同样暗淡无光、布满裂纹的小型空间饰品)中,取出了最后几粒散发着微弱生命能量的草籽。这是圣辉族用于紧急恢复的物资,此刻也所剩无几。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没有言语,他们将找到的残存资源小心分配。苏寂将大部分能量晶体碎片握在手中,尝试汲取其中微乎其微的能量,以刺激算法直觉的恢复。璃则吞服下一粒草籽,苍白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一点点血色。
准备……如果这能算作准备的话。
苏寂凭借之前那瞬间的共鸣感,结合算法直觉对能量流动的微弱捕捉,指了一个方向——沿着这条巨大的、死寂的回廊,向着更深、更黑暗的内部前进。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的金属地面并不平整,布满了障碍物和深不见底的裂缝,黑暗中随时可能踩空。空气凝滞,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徽章光芒摇曳时发出的细微能量嗡鸣。
回廊仿佛没有尽头。两旁的金属墙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已经失效的管道接口,或是扭曲断裂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触手。一些区域的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类似真菌或锈蚀物的暗色物质,踩上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粘稠声响。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但这种死寂并非空无,而是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凝聚了无数绝望的沉重。偶尔,从极远处的黑暗中,会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疲劳的呻吟,或是某种液体滴落的空洞回音,每一次都让两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走了不知多久,可能只有几百米,却感觉像是一个世纪。苏寂手中的能量晶体碎片彻底化为齑粉,那一点点能量的补充杯水车薪。璃的圣辉徽章光芒也再次黯淡下去,几乎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就在两人即将再次被疲惫和绝望吞噬时,苏寂的算法直觉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前方的黑暗似乎……淡了一些?不,不是光,而是一种空间上的“开阔感”。同时,那股弥漫在整个回廊中的、沉重重压的死寂感,在这里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流动”。
他示意璃停下,凝神向前“望去”。
算法直觉在黑暗中艰难地勾勒出前方的轮廓——他们似乎走到了这条巨大回廊的尽头,前方连接着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像是一个大厅或者交叉路口。
而在那个空间的入口处,他“看”到了东西。
不是活物,也不是能量反应。而是……痕迹。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非自然的物体。几块破损的、风格与仲裁庭或他们已知任何文明都不同的金属甲片,上面布满了深刻的划痕和某种酸性腐蚀的痕迹。一截断裂的、如同某种生物节肢般的黑色骨质武器,断面参差不齐。还有一些已经干涸发黑的、溅射状的污渍,泼洒在金属墙壁和地面上,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令人作呕的能量残留。
这里发生过战斗。而且是不久前?不,从能量残留的衰变程度和尘埃的覆盖来看,可能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在这时间近乎凝滞的坟场中,“相当长”这个概念本身就很模糊。
更重要的是,苏寂从这些战斗痕迹中,感受到了几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冰冷、有序,带着仲裁庭那种令人不适的“纯净”感;一种暴戾、混乱,与外面的秽孽同源,但更加精炼和强大;还有……第三种。
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的、仿佛源自星海深处掠食者的凶残与……饥饿感。
这第三种气息,让他体内的源之碎片,再次产生了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苏寂的心沉了下去。
这艘星舰残骸,不仅仅是一个废墟。它是一个舞台,一个战场,一个巢穴。仲裁庭、强大的秽孽,以及某种未知的、可能与“源”有关的恐怖存在,在这里交织、碰撞。
而他们,两个重伤濒死的不速之客,刚刚踏入了这个舞台的边缘。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布满战斗痕迹的入口,声音干涩而凝重:
“小心,前面……有东西来过。不止一种。”
微弱的圣辉光芒摇曳着,照亮前方地面上那狰狞的污渍和断裂的武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惨烈与死亡。更深沉的黑暗,在前方的开阔空间中涌动,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他们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张无形巨兽的喉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