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为民和组联科一帮人正在喝茶,见郑遐屁股后面跟着俩瘸子、一瞎子,立刻站了起来。
郑遐说:“佟科,这是……”
“知道。”佟为民冲着郑遐挤挤眼,冲着三个残疾人微笑:“哎呀,老乡好啊。哪儿来的?”
胡须佬说:“领导好,我们是江西滴。这不是要过年嘛,来海门娘家人走走亲戚。”
于东风几个人把头低下去,没吭声。于东风肚里暗骂,他娘的,谁是你的鬼亲戚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哟,来自革命老区呀。呵呵。”佟为民干笑两声,“有何贵干?”
瞎子说:“要回家过年没得路费,找娘家人支援一下。”
“哎呀,这个事情……老乡,年年这样干也不太好哟。残联虽是娘家人,也经不起全国各地的老乡这么拜访哟。”
瞎子说:“海门是发达地区,有钱,比革命老区富裕。”
佟为民叹口气:“老乡们吃饭了没有?”
“没呢,三天没吃饭了。”胡须佬舔舔嘴唇。
佟为民看了看于东风,说:“老于,等下带这几位革命老区的老乡去食堂吃个饭。”说完,
佟为民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熟练地取出三个印有残联红头字样的信封,每个里面塞进几张百元钞票。
“老乡,要路费可以,身份证登记一下可以吧?”佟为民把信封捏在手里。
瞎子说:“以前都不要登记,怎么现在要登记了?”
于东风解释:“老乡,我们得知道路费给谁了才行呀。以前没这规矩,现在有了。你们如果是困难群体,我们也要去函当地政府,让他们帮你们解决实际问题。要不年年来要钱,海门残联哪里吃得消?”
胡须佬不高兴:“都是中国人,怎么说话这么见外?把革命老区的乡亲当什么了?”
佟为民把信封一扬:“要不要路费?要路费就登记。”
三个残疾人犹豫了片刻,瞎子说:“登记就登记,怕个卵。娘家人的钱,有什么不能拿的?领导,按你说的办!”
佟为民冲着于东风使了个眼色,于东风叹口气,站了起来:“来来来,革命老区的乡亲,到我这边来。”
一通登记过后,三个残疾人顿时眉开眼笑,瞎子摸索着接过信封,连声道谢:“谢谢领导!谢谢娘家人!”
“老乡,来,跟我去食堂。”于东风冲着郑遐苦笑一声,一步三叹,带着三个残疾人下去了。
郑遐挠挠头,这一下去掉900块,怪不得社会上传说残联有钱。
组联科科员小阳说:“佟科,要过年啦,丐帮弟子都要来了。”
“这才刚开始,”佟为民笑道,“等着瞧吧,明后天,河南的、湖南的、安徽的、东北的……呼啦啦都得来。过年嘛,都晓得海门这‘娘家’有油水,他娘的成惯例了。”
“年年这样给下去,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吧?”郑遐忍不住问。
“开销?”佟为民点了根烟,“残联嘛,说白了就是政府的‘散财童子’,替政府做点善事,花点钱买太平。钱是政府的,面子也是政府的。发达地区,图个表面光鲜。只是……”
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复杂,“现在的人呐,越来越精,脸皮越来越厚,真把咱这儿当块肥肉了,你一刀我一刀,变着法儿地来薅羊毛。其实有的人未必那么困难。”
“那如果不给呢?”郑遐笑着问。
小阳大笑:“哈哈,不给,他们就在这16楼唱莲花落,不把咱们逼疯不罢手。以前都试过滴!”
郑遐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触摸到残疾人工作的复杂肌理。这个看似边缘的单位,确实在实实在在做事,哪怕有时是无奈地“花钱消灾”。
然而,底层群众并非他原先想象的那么“淳朴”。这里有真正的苦难,也有精明的算计,有政策的阳光,也有人为的阴影。比如,那个铁拐李也不是个好东西。
郑遐忽然意识到,这份工作需要的不仅是同情心,更需要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原则——无原则的迁就,恐怕只会损害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唉,要干好这份工作其实挺不容易!不仅要体察人情,还得要懂得变通。慢慢学着呗!
……
临近年关的喧嚣越来越热烈。刘聪亮打郑遐手机,约了个饭局,说几个转业的战友碰一碰。
郑遐说好。好久没见到周铭了,大家喝杯酒挺好。
一家餐厅的小包厢里。刘聪亮、周铭和郑遐围坐一桌。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战友见面首先就是吐槽,刘聪亮牢骚最多。
刘聪亮说:“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转业到公安,原本想去机关写写材料发挥特长。谁知道把老子分到分局便衣队,天天累得跟耗子似的,烦透了!早知道是这活儿,当初还不如跟老虎换换!我这活儿老虎干最合适。”
郑遐说:“机关你进不去?”
刘聪亮哼了哼:“想得太天真了,局机关哪里轮得到我?全他娘的是关系户。没有哪个警察喜欢风吹日晒,干了几年外勤的个个削尖脑袋想往机关里钻。哎呀,老子这辈子估计交代在这便衣队了,可惜了老子这一身的才气……”
周铭倒是没牢骚,笑嘻嘻的:“我闲得骨头缝里都长毛!电厂保卫科,屁事没有。现在天天泡健身房,就指着减肥打发时间了。我对目前现状非常满意,感谢党,感谢组织对我的培养,感谢家美她爸爸替我跑腿。哈哈。”
刘聪亮说:“老虎,你怎么样啊?你也算有本事,还弄了个市直机关事业编干部身份。比我强。”
“你是公务员,我是事业编,哪里比你强?”郑遐笑笑:“我不过是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能这样留在海门,我挺满足的。”郑遐所谓的这满足感,一半源于新工作的适应,另一半,则深藏着梁宁宁带来的甜蜜。
刘聪亮和周铭交换了下眼神。郑遐能留在海门,他们一直觉得是个谜。此刻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刘聪亮试探着问:“老虎,你小子…不会是走了啥‘特殊’门路吧?梁宁宁帮了你?”
郑遐脸皮微热,但是在战友面前他也不想隐瞒什么。点了点头,说:“嗯,我跟宁宁,好上了。”
我去!都叫人家“宁宁”了,估计早上床了。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刘聪亮和周铭心中同时“咯噔”一下,暗叫一声“果然!”,背上差点渗出冷汗。梁宁宁这个女人不简单哟,就这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松松把老虎收拾成了一只猫咪。
刘聪亮干咳一声,小心措辞:“挺好。不过老虎,你和梁宁宁好上了,你们、到见家长那步了?你见过她老爸吗?”他刻意加重了“老爸”二字。
“见过她妈妈了,她父亲…还没机会见面。”郑遐没听出弦外之音,只觉得战友是关心。
刘聪亮欲言又止,周铭端着酒杯,微微摇头,无声地提示刘聪亮不要再说下去了。
刘聪亮眉头一展,笑嘻嘻地道:“挺好!梁宁宁是富婆!长得漂亮又那么中意你。老虎,你要好好珍惜哟!”梁宁宁虽然心机重,一身御姐范儿,但终究是个大富婆,找这种女人也不亏嘛!刘聪亮此番讲的确实是真心话。——他娘的,倘若梁宁宁用这种手段搞定我刘聪亮,老子认啦!
周铭说:”老虎,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事?老大不小了,趁早把证领了。”周铭骨子里也是觉得郑遐一点儿都不亏。她娘的,其实被女人征服也是一种幸福……
郑遐有些不好意思:“早呢,宁宁说了,过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