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巧工阁。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震耳欲聋的蒸汽咆哮声,几乎要将整个山谷掀翻。
楚巧儿站在一座比以往任何一台都要庞大数倍的,黝黑的钢铁怪物前,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羞涩的脸上,此刻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
“压力值,稳定!”
“炉膛温度,正常!”
“润滑系统,运转良好!”
一名名工匠,扯着嗓子,高声汇报着各项数据。
霍天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台凝聚了他与楚巧儿无数心血的,第三代“蒸汽之心”,眼中,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为了提升功率,楚巧儿几乎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设计。她大胆地采用了全新的锅炉结构,增加了活塞的行程,更关键的是,在霍天生的提示下,她创造性地设计出了一套复杂的“差速齿轮组”,使得这台蒸汽机,第一次,拥有了可以调节的,“档位”。
“墨神,可以……试车了。”楚巧儿转过头,看着霍天生,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霍天生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表演”,即将在另一处上演。
三日后,神都城外,墨龙道起始站。
数以万计的百姓、商人、官员,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都是被一纸公告吸引而来,要亲眼见证,墨神最新的“神迹”。
只见那条由神钢铺就的铁轨之上,一头前所未见的,更加庞大、狰狞的钢铁巨兽,正静静地蛰伏着。
它的车头,比之前任何一代“墨龙”都要修长,充满了流线型的美感。巨大的烟囱,如同巨兽的犄角,直指苍穹。而它身后拖着的,是整整二十节,装满了来自南中矿山的,沉甸甸的铁矿石的车厢。
“这……这能动吗?拖着这么多东西?”
“我看悬。之前的墨龙,最多也就拖十节车厢,速度还慢得像乌龟。”
人群中,议论纷纷,充满了怀疑。
就在此时,一声撕裂云霄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高亢、洪亮的汽笛声,骤然响起!
呜——!
紧接着,那头钢铁巨兽,开始剧烈地颤抖。巨大的车轮,在铁轨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滚滚的白色蒸汽,从车头两侧的排气孔中,猛然喷出!
动了!
在无数双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那头钢铁巨兽,缓缓地,启动了。
一开始,它的速度并不快。但随着车头烟囱里喷出的黑烟越来越浓,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风驰电掣!
人们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带起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扑面而来。
那沉重的,满载着矿石的车厢,在它强大的动力面前,仿佛轻若无物。
“天啊!这……这是什么速度!”
“神迹!这才是真正的神迹!”
一个时辰后,当那头钢铁巨兽,拖着空空如也的车厢,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所有人都疯了。
从南中基地到神都,近三千里的路程,以往靠人力畜力,至少需要一个月。而现在,这头钢铁巨龙,只用了一天一夜!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南中基地那源源不断的钢铁、煤炭、武器,可以毫无阻碍地,输送到中原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意味着,墨家军的士兵,可以坐在舒适的车厢里,在短短数日之内,完成千里之外的兵力调动!
“墨神!墨神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
紧接着,数以万计的百姓,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他们对着那头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钢铁巨兽,对着那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在车头之上的,玄衣身影,疯狂地,顶礼膜拜。
然而,就在这场狂热的盛宴达到顶峰时,一阵不和谐的,充满了愤怒的呐喊,却从人群的外围,响了起来。
“还我饭碗!”
“打倒铁怪物!”
只见数百名衣衫褴褛,面带愁苦的汉子,冲破了维持秩序的士兵的阻拦,涌到了铁轨之前。
他们是神都附近的车夫、脚夫、船工。
在“墨龙”出现之前,他们靠着自己的力气,靠着马匹与船只,维持着整个神都的物资运转,虽然辛苦,却也能勉强糊口。
可现在,“墨龙”来了。它一天一夜的运量,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一个月运的还要多。
他们的生计,被这头钢铁巨兽,无情地,碾碎了。
“墨神!您不能这样啊!这铁怪物吃的是煤,可我们一家老小,要吃饭啊!”一名年长的车夫,跪在铁轨前,老泪纵横。
“砸了它!砸了这吃人的怪物!”更有人情绪激动,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地向那辆崭新的火车头砸去。
“放肆!”
负责现场安保的蔡鸣,勃然大怒。他拔出腰间的佩刀,便要上前弹压。
“一群不知好歹的刁民!墨神赐下神迹,尔等不思感恩,反倒在此作乱!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而,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霍天生。
他从车头上,一跃而下,缓步走到了那些情绪激动的人群面前。
“你们,想要回自己的饭碗?”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是!求墨神开恩!”老车夫哭喊道。
“朕,给不了。”霍天生的回答,简单而直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妄图阻挡它的,无论是谁,都只会被碾得粉身碎骨。”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或愤怒,或绝望的脸。
“你们的马车,你们的扁担,都属于上一个时代。它们,已经被淘汰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
“但是……”霍天生的话锋一转,“被淘汰的,只是工具。而不是,使用工具的人。”
他看向那些茫然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墨龙’,需要人来驾驶。这‘墨龙道’,需要人来维护。沿途的每一个站点,都需要人来装卸货物,管理站务。”
“朕,可以给你们一个新的饭碗。一个比你们之前,更稳固,更体面的饭碗。”
“传朕神谕。”
“命墨恩司,即刻成立‘铁路总局’。凡因此次‘墨龙’推行而失业之车夫、船工、脚夫,皆可报名,参加考核。通过者,可成为我墨家第一批‘铁路工人’。负责铁轨之维护,站点之管理,货物之装卸。”
“其中,择优选拔一批年轻聪慧者,送入巧工阁,由楚巧儿仙子亲自教导,学习如何驾驶、维修这钢铁巨兽。他们,将成为我墨家第一代的‘列车长’与‘工程师’。”
“他们的工分,他们的薪俸,皆按墨家军士卒标准,双倍发放!”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那些原本满脸绝望的车夫脚夫们,瞬间,呆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们不仅没有失去饭碗,反而……得到了一个进入“神之领域”的机会?成为那些令人敬畏的“神匠”的一员?还能拿到双倍的工钱?
“噗通”一声。
那名老车夫,带头跪了下来,对着霍天生,拼命地磕头。
“墨神慈悲!墨神万岁!”
紧接着,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山呼海啸般的感恩之声,再次响起。
霍天生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将一场潜在的社会动乱,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甚至,还顺手,为他庞大的工业帝国,招募了第一批,最原始的产业工人。
然而,在他的心中,却已然敲响了警钟。
他意识到,科技的进步,必然会带来社会结构的剧烈变动。今天,是车夫失业。明天,随着“墨纺车”的普及,或许就是无数的纺织女工。
阶级,这个在他穿越前的世界里,被反复提及的词汇,第一次,以一种如此清晰的方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单纯的“工分制”,已经不够了。
他需要建立一套全新的,更加复杂的社会体系。一套能够缓冲技术冲击,能够重新分配社会财富,能够让每一个“齿轮”,都能在各自的位置上,安心运转的,体系。
或许,该是时候,考虑一下,“税收”、“福利”,以及……“保险”了。
霍天生的目光,投向远方。他的棋盘,再一次,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