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米。
四米。
三米。
史大拖着那条不断淌血的伤腿。
每一步都在土路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脚印,缓缓地逼近那辆死寂的马车。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尘土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车内,那妇人衣衫不整地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弄花了脸上的妆容。
“哗啦——!”
史大猛地一伸手,将那车帘大力扯了下来!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昏暗的车厢。
“啊——!!”
妇人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显然是被这粗暴的举动彻底摧毁了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怀里的婴儿受到惊吓,爆发出更加响亮、更加尖锐的啼哭。
“哇哇哇——!”
(嗯?还有个孩子?这驿丞倒是个秒人?)
我坐在对面的马车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倒是个意外的变数。
怀里的绾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和哭嚎声吓到了,小身子猛地一颤。
下意识地往我怀里钻去,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
“没事,别怕。”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目光投向窗外。
姬九则双手抱胸,歪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戏谑的表情,
欣赏着史大的抉择,仿佛在看一出绝妙的好戏。
“大人…大人…求求您…放过我…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呜……”
妇人看着车门外史大那沾满鲜血、如同修罗般的身影,哭得梨花带雨,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向前爬了半步,露出哀求的神情:
“我…我什么都会!我会伺候人!我会…我会很多!只要您放过我和孩子…”
史大仿佛没有听见。
他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指令在驱动着他的身体。
他举起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匕首,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妇人因恐惧而扭曲的面门,狠狠扎了下去!
“噗嗤!”
锋利的匕首瞬间没入头颅。
妇人的哀求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圆,瞳孔中的光彩迅速涣散。
她身体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车厢地板上,彻底没了声息。
她怀里的婴儿也因此被甩落到一旁,襁褓散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哭得通红的脸蛋。
“哇哇哇——!”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如同魔音灌耳,疯狂地刺激着史大的神经。
史大呆呆地看着那个哭嚎的婴儿,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温热鲜血和脑浆的手,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弯下腰,动作僵硬地将那个小小的、柔软的生命抱了起来。
婴儿在他染血的臂弯里扭动着,哭得声嘶力竭。
史大举起另一只手里的匕首,锋刃对准了婴儿脆弱的脖颈。
但他的手臂,却像是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那哭声像一根根针,扎进他刚刚构建起的冰冷外壳。
他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转过身,走下马车,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都在涌出鲜血,他的脸色也苍白一分。
“哟!兄弟!”
姬九夸张地叫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容迎了上去,
“这么快?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连孩子都抱上了?
来,让哥抱抱,看看像不像你!”
“走开!”
史大猛地用肩膀撞开凑过来的姬九,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暴躁。
他抱着哭闹不止的婴儿,停在我的马车窗外,低着头,不敢看车厢里的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东家…这孩子…我…我…”
后面那“下不去手”几个字,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交给姬九处理。”
我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然后去处理干净那几具尸体和那辆马车。我们换他们的车走。”
“可是东家…他还…”
史大猛地抬起头,脸上血污和泪水混作一团,还想做最后的争取。
“史大!”
我冰冷地打断他,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说道,
“记住,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把他,交给姬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彻底砸碎了史大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髓,猛地佝偻了下去。
“拿来吧你!”
姬九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从史大僵硬的臂弯里一把夺过那个哭闹的婴儿。
他的动作看似粗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啼哭的小东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对史大说道:
“放心,兄弟。哥手法好,保证他感觉不到一点痛苦,就跟睡着了似的。”
史大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那个孩子一眼。
他只是麻木地、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走向驿丞和王二的尸体,开始执行他“清理”的任务。
而姬九,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抱着那个哭声渐渐微弱的婴儿,悠闲地向着官道旁的树林深处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被茂密的树木吞噬。
没过多久。
林子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婴儿啼哭声。
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史大拖动尸体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