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苏晓雯的眼睛已经瞪得溜圆,俏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荒谬以及不可思议。
她几乎是迅速出声给话题踩刹车:
“惠莉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可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啊!怎么能随便拿来当战术!而且……而且这也太荒唐了!”
能看出来,她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张铭也半天没缓过神来,李惠莉这一句话直接把他大脑里的思路给炸飞了。
听到对面小苏的话,他点头如捣蒜,双手在胸前疯狂摆动,划出一道道残影:
“是啊是啊!这太扯了!苏菲才18岁啊,还是大一新生啊!连恋爱都没谈,就开始聊生孩子之类的话题也太早了吧!这进度条是不是拉得太快了点?!”
这哪里是馊主意,这分明是送命题。
那些老牌贵族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真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家本来要卖个好价钱的小白菜被外面的猪给拱了,甚至还揣了崽……
怎么处理苏菲先不说。
他这个“野男人”的下场只有一个。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几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套上麻袋,脚上灌进速干水泥,然后趁着夜色丢进泰晤士河底。
连个气泡都不带冒的。
想到这儿,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张铭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惠莉被两人一顿批评,也意识到自己这个提议好像确实有点太超前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
“我……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看刚才气氛太沉重了,活跃一下……而且我最近追的那个《妻子的诱惑之豪门恩怨》里就是这么演的啊,女主角为了逃婚……艺术来源于生活嘛......那要不改成假怀孕也行啊.......嘿嘿......”
嘿嘿你个头嘿嘿!
“艺术来源于生活还高于生活呢!电视剧是电视剧,现实是现实!哪能这么生搬硬套的,不管是真怀还是假怀,此时都不合适。”
苏晓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重新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又“吨吨”了一大口大麦茶,试图压下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惊肉跳。
虽然这个提议荒诞到离谱。
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确实成功地将那份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僵局彻底打破了。
缩在桌上埋着头的苏菲,肩膀突然抖动了一下。
“噗……”
一声极轻的笑声从臂弯里漏了出来。
虽然还不敢抬头,虽然脸还在发烧,虽然心跳快得像擂鼓,但她笑了。
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在这个狭窄小店里,这群并没有什么通天手段的朋友,为了她的事,吵吵闹闹,甚至提出了这种荒诞不经的建议。
不孤独。
哪怕前路依然是死胡同,至少此刻,她是喜悦的。
看见苏菲的反应,苏晓雯摇了摇头,放下杯子。
“好了,玩笑结束。”
说到这里,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还是继续商量该怎么办吧。现在问题的核心其实是,苏菲,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菲愣了一下,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茫然。
“我……肯定是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是因为害怕那个老男人?还是害怕面对你姐姐?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张铭突然开口了,他收起了刚才的嬉皮笑脸,那双黑色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苏菲,眼神里带着罕见的郑重。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苏菲,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家里现在告诉你,那个‘心怀不轨’的老头已经被她打发走了。他们给你换了一个年轻、英俊、家族背景显赫、而且性格温和的未婚夫。你会愿意跟她回去吗?”
“哎?”
这个问题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苏菲的心上,也让旁边的李惠莉和苏晓雯愣住了。
苏菲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那样的话……
“我……”她犹豫了。
恐惧消退后,剩下的空洞让她一时语塞。
如果不嫁给老头,不用受苦,还能回到富足的生活……那她为什么要在这个异国他乡,辛苦地打工,住狭小的宿舍,还要时刻提心吊胆?
张铭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并没有软化,反而更加尖锐,似乎要剖开她内心最深处的病灶。
“你刚才说,你拿着攒了很久的钱,偷拿回护照,拼了命地跑出来,申请了栗子大学的医学系。”
“你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逃避’吗?仅仅是因为那边有你不喜欢的人?”
“如果只是为了逃避,你大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乡下躲起来,随便找个人嫁了,或者干脆挥霍那笔钱过日子。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为什么非要学医?为什么哪怕每天在餐馆打工累得半死,也要坚持去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医理课?”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打得苏菲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些被生存压力挤压到角落里的记忆,在这一刻,随着张铭的质问,开始在脑海中剧烈地翻涌。
并不是她被带到城堡之后的事情。
而是更深处的记忆,更加久远,但却依然清晰。
那不是一段逻辑连贯的影像,而是由气味和颜色拼凑成的碎片。
刺鼻的消毒水味。
无边无际的苍白。
厚重的窗帘将阳光死死挡在外面,房间里昏暗得像是一个静止的盒子。
病床上,那个女人安静地躺着。
她的脸色几乎和身下的床单融为一体,苍白得近乎透明。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瘦骨嶙峋,青紫色的血管蜿蜒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床边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金发的小女孩,她努力地踮起脚尖,双手紧紧捧着那只冰凉的大手。她的眼睛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最纯粹的心疼和不解。
在她的理解里,妈妈只是太累了,只是生了一场比较顽固的病。
只要乖乖吃药,只要好好睡觉,妈妈就会像以前一样好起来,会在阳光灿烂的午后,牵着她的手去花园里追蝴蝶。
“妈妈……”
稚嫩的童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天真。
“医生叔叔说,只要乖乖吃药就会好的,对不对?”
小女孩把脸贴在那是冰凉的手背上,像是在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一块即将破碎的玉石。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医生。”
“我要配出这个世界上最甜最甜的药水……那样,妈妈以后就再也不用吃那些苦苦的药片了。”
床上的女人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天使。
原本灰暗的瞳孔里,点亮了最后一点光。
她笑了。
那个笑容虚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却温柔得能融化整个寒冬。她费力地抬起那只瘦弱的手,轻轻地,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女孩那头柔软的金发。
“真的吗……”
“那妈妈就等着……等着我的小宝贝长大……”
“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做到的……”
手掌无力地滑落。
那是最后的温度。
也是最后的承诺。
没过多久,花园里多了一块沉默的墓碑。
那个关于“甜药水”的誓言,那个想要留住温暖的愿望,变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遗憾。
但是。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一颗种子,在那个小小的身体里生根发芽,那是用死亡浇灌出的渴望。
画面流转。
多年后,那霜捧着妈妈手掌的小手,长大了。
那一刻,她正握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悬停在一张志愿填报表上。
笔尖在剧烈颤抖,掌心里全是冷汗。
但她的眼神,却和当年那个趴在床边的小女孩一样,清澈,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笔尖落下,力透纸背。
在“专业意向”那一栏,墨水渗透了纸背,像无法撤回的决心——
【医学系】
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咚。咚。咚。
不是逃跑的脚步声,而是战斗的鼓点。
不是因为害怕那个阴森的古堡,不是因为想要逃离那个冷漠的父亲。
是因为不想再看到那样的苍白。
不想再看到有人像母亲一样,无助地躺在封闭的房间里,看着生命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