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主厅里,张铭抿了一口气泡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精神一振,“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宝藏地方的?位置这么偏,看着也不像是随便逛街能发现的。”
“嘿嘿,”陈昊一脸神秘地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地方,菜做得地道,价格……嗯,相对它的品质来说,还算公道,最关键的是,环境好,私密性强。所以啊,别看它藏得深,懂行的老饕们可都好这口。”
“啧,”张铭拖长了音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听这口气,一听就知道你是老吃家了,没少来吧?”
“那倒不是,”陈昊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我也第一次来。都是听朋友说的,我那帮朋友,路子野得很,天南海北哪儿的好吃的他们都知道。”
“朋友推荐啊……”
张铭的眼睛亮了一下,机会来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顺着话头接了下去:“你这朋友是真多,人脉广就是不一样。不过要说人缘好,还得是悦悦姐,感觉她才是真的什么都懂,跟谁都能聊得来。”
这是一个完美的、毫无攻击性的开场。
陈昊立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确实!我这表妹,脑袋瓜好使,嘴巴又甜,谁不喜欢她?”
眼看鱼儿上钩了,张铭迅速抛出了第二段鱼饵。
他话锋一转,脸上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困惑,声音也放低了一些:
“但是……怎么说呢,有时候又觉得,她心里好像藏着事儿。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成熟。就……感觉她的开心下面,还隐藏着淡淡地忧伤。”
这番“先扬后抑”的精准打击,成功地突破了陈昊那略显粗糙的防御。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事。
作为一个与林悦的表哥,他当然清楚,张铭说的是对的。
……
与此同时,包厢内。
卡米尔终于将视线落在了苏菲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温度,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她的视线在苏菲身上那件t恤上停留了片刻,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韩式烤肉的油烟味。
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把这种日子,称为‘自由’?”卡米尔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字里行间却透出刀锋般的锐利,“住在嘈杂的学生公寓,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为了区区几个鹰镑的酬劳,在这种油腻腻的小餐馆里奔波?”
她顿了顿,用词极其精准而刻薄:“我记得父亲说过,年轻时体验一下民间疾苦,有助于培养同情心。但‘体验’和‘自甘堕落’,是两个概念,我亲爱的妹妹。”
恰在此时,墙壁外面,隐约传来了一声毫无顾忌的爽朗笑声。
“哈哈哈哈!老张你这嘴是越来越损了!”
那笑声充满了阳光和生命力,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包厢内死寂的氛围。
卡米尔的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明显有些不满。
苏菲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那笑声对她而言,像是一种无情的嘲讽,提醒着她墙外那个她所向往的世界是多么的鲜活与真实,而她此刻的处境又是多么的冰冷与荒诞。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
主厅里,气氛愈发热烈。
陈昊被张铭那句“感觉她的开心有时候有点用力过猛”勾起了话头,压低了声音,那张总是大大咧咧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嗨,你还真说对了。她以前可不是这副样子。”
“啥意思?”张铭面露惊讶,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在几杯“气泡水”和兄弟情谊的双重催化下,陈昊彻底放下了心防。他凑近了一些,用一种“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的神秘语气,开始揭秘一个张铭认知之外的林悦。
“跟你说,你可别觉得现在的林悦是什么温柔娴淑的大姐姐,”陈昊的嘴角向上扬起,眼神里充满了怀念,“你都不知道,她小时候,那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一个活脱脱的假小子!”
“假小子?”张铭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可不是嘛!”陈昊越说越起劲,仿佛回到了那个鸡飞狗跳的童年,“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家里的墙被她画得乱七八糟,带着一群跟屁虫打遍整个小区无敌手。我们那一辈的小孩,就没一个没被她揍过的!提起她林悦的名字,那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张铭脑海里努力将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说话得体、偶尔开开车但关键时刻非常靠谱的悦悦姐,和陈昊口中这个上蹿下跳、称王称霸的“孩子王”形象重叠在一起。
好像……也不是完全对不上号?
他想起了林悦生病时,躺在自己床上,迷迷糊糊间露出的那种带着点孩子气的依赖;想起了她平时看似温柔的调侃下,隐藏着的那一丝乐子人的、唯恐天下不乱的狡黠。
陈昊的描述像是一支画笔,蘸着鲜活的颜料,在张铭的脑海里迅速勾勒出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那画面里的林悦,大概也是十九岁的年纪。
她不再是现在这样留着温柔的长发,或许是一头利落的短发,发梢被染成了不那么张扬的亚麻色;又或者,是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肆意地甩动。
身上穿的,不是那些凸显身材曲线的连衣裙,而是一件印着某个摇滚乐队LoGo的宽松t恤,下身是磨出破洞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或许还反扣着一顶棒球帽,帽檐下露出的那双眼睛,不再是温柔和煦,而是充满了狡黠、灵动与不加掩饰的挑战意味。
她可能会在某个放学后的傍晚,单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斜靠在老旧小区的涂鸦墙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对着一群鼻青脸肿但却敢怒不敢言的同龄人,扬起一个略带痞气的嚣张笑容。
又或者是在某个街头篮球场,她刚刚用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倒了对手,轻松上篮得分。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却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冲着目瞪口呆的对手挑了挑眉,眼神里全是“就这?”的轻蔑与得意。
这个形象,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现在那个温润如水的悦悦姐判若两人,却又在某些神髓深处奇异地重合了。
那份隐藏在骨子里的自信,那份面对任何情况都游刃有余的从容,那份偶尔流露出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狡黠……原来,根源都在这里。
不是错觉。
那层柔软外壳下的狡黠,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张铭发现自己的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他忽然觉得,那个存在于陈昊口中、存在于自己想象里的“混世魔王”林悦,酷毙了。
甚至……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温柔的她固然让人心动,但这个桀骜不驯、光芒四射的她,同样也让他无法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