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坠入泉眼的涟漪还未散尽，苏惜棠的指尖已覆上那株新长的雪莲。
叶片上的霜花随着她的呼吸轻颤，竟顺着指缝渗出一滴冰魄似的汁液。
她瞳孔微缩——这株雪莲竟能自泌灵液？
或许能试试。她喃喃自语，想起前两日温室里那几株被寒冻得蔫头耷脑的赤阳椒根。
那是从岭南高价买来的种苗，本想试种反季节辣椒，偏今冬冷得邪性，根须都结了冰碴。
灵田泉眼的水漫到她小腿时，她已摘了三滴雪莲汁。
玉色的汁液落在掌心，凉得刺骨却不结冰，反而泛着幽蓝的光。
她将汁液轻轻点进泉眼，原本清冽的泉水立刻腾起白雾，水面浮起细碎的冰花，又在眨眼间融成更澄澈的碧波。
就用这水。苏惜棠攥紧玉佩，再睁眼时已站在现实中的温室里。
竹篾编的棚顶结着薄霜，墙角炭盆的火星忽明忽暗，照见土坑里几截黑黢黢的椒根——最粗的那截根须上，竟凝着层细密的冰晶。
她蹲下身，从腰间葫芦里倒出灵泉水。
清水沾到冰晶的瞬间，一声轻响，冰晶像被火烤的雪，往下掉。
更奇的是，椒根裂开道细缝，一抹金色的芽尖正从中钻出来！
苏惜棠屏住呼吸。
那芽儿不过半寸高，叶片却像磨过的刀刃，边缘泛着冷光，茎秆上还凝着细小的金斑。
她转身抓起墙角的《山海植谱》，翻到冬生篇时指尖发颤——金刃芽，百年一现，冬生夏枯，食之驱寒活血，御百邪......
小桃！她扯着嗓子喊，惊得棚外守夜的大黄狗直叫。
小桃裹着棉袄跑进来，发辫上还沾着酱坊的面渣：惜娘？
酱窖的封泥......
不是酱窖。苏惜棠指着土坑，把这三株金刃芽移到地窖暗室，用矿火余温养着，每日辰时、申时各浇半盏灵泉水。
你亲自守，谁来要苗都不许给，包括我男人。
小桃凑过去看，睫毛上的霜花掉进土坑：这芽儿...比陈老参的雪莲还金贵？
比金子贵十倍。苏惜棠摸出块青竹牌塞给她，地窖钥匙在牌里，丢了我剥你层皮。
小桃攥紧竹牌，棉袄下摆扫过金刃芽时特意踮起脚：惜娘放心，我连眼都不眨！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马蹄声。
关凌飞掀开门帘进来，肩上落着雪，怀里抱着个红绸裹的木匣：县太爷的人刚到村口，说有急件要亲手交给你。
苏惜棠接过木匣，红绸上还沾着新雪。
打开时的一声，是檀木特有的脆响。
匣内整整齐齐躺着张洒金笺，最末一行墨迹未干：永安县青竹村，岁贡——福酱十坛、金刃芽三株、火铁粉百斤。附批语是李崇文的笔迹：天降祥瑞之地，民信如山，宜厚抚之。
宜厚抚之苏惜棠冷笑，指尖划过金刃芽三字，上月还派衙役来查税，这会子倒把贡单送上门了。
关凌飞扯下皮手套，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角：要拒？
拒什么。苏惜棠合上木匣，贡品由村老会监制，一两不少，一坛不私。她转头对小桃道，把贡单抄三份，贴在村口、祠堂、酱坊门口，让大家伙儿都看看。
小桃应了声，抱着木匣跑出去时差点撞翻炭盆。
火星溅到地上，映得苏惜棠眼底发亮——从前官府拿青竹村当软柿子捏，如今倒成了祥瑞之地，这转变来得讽刺，却正合她意。
周小娥那边该收工了。关凌飞指了指窗外，酱坊方向还亮着灯，我听她说今天要送福包去张奶奶家。
苏惜棠裹上斗篷，拉着他往酱坊走。
远远就听见周小娥的大嗓门：张奶奶您尝尝，这酱包是新调的甜口，里头搁了野蜂蜜！
七十岁的张奶奶攥着酱包，眼眶红得像泡了水的枸杞：娥丫头，我这把老骨头...原想着冬天挨不过去。
说什么呢！周小娥蹲下来给她系紧围脖，惜娘说了，富了不忘苦时人。
您看这福笺——她掏出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红纸片，我亲手写的，福到张门，春满寒冬
张奶奶摸着福笺上的墨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鸡蛋，给娥丫头当工钱。
使不得！周小娥急得直摆手，惜娘说了，帮孤寡是该做的，不要东西......
那教我孙女识字成不？张奶奶抓住她的手，她今年七岁，还不认得自己名字。
苏惜棠站在暗处，看着周小娥愣了愣，随即笑出虎牙：成！
明儿起我带她去冬训班，惜娘教识字，我教揉面！
冬训班？关凌飞低声问。
刚和村老商量的。苏惜棠望着酱坊里透出的暖光，白天干活，夜里教识字、算账、品控。
方才小桃说，今晚有三十多个媳妇来报名。
关凌飞突然揽住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斗篷渗进来：你总说要让青竹村富得长远，现在看来......
还不够。苏惜棠望着远处山影，等金刃芽成了贡品，等冬训班出了手艺人，等...飞鸢该回来了。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尖锐的鹰鸣。
飞鸢从云端俯冲而下，爪中抓着张纸——边角焦黑，隐约能看见沈知味三个字。
苏惜棠抬头时，飞鸢已掠过她发顶，往祠堂方向去了。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她脸上，她望着飞鸢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抹淡笑。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飞鸢的铁爪划过窗棂时，苏惜棠正对着灵田泉眼出神。
那半朵青莲的虚影刚在涟漪里晃了晃，便被鹰鸣惊散。
她转身时，飞鸢已扑棱着翅膀落上她肩头，爪中那团焦黑的纸团还带着州府的烟火气。
又是沈知味的手笔？关凌飞从灶间探出头，手里的柴刀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他早看出飞鸢这趟去州府不寻常——前日替李崇文送贡单时，飞鸢还是振翅如箭，今日归来却尾羽沾着焦灰，爪尖还凝着血珠。
苏惜棠展开纸团的动作极轻，仿佛怕碰碎了什么。
焦黑的边角卷着，露出几行歪斜的字迹，墨色深如凝血：若不能毁其祭，便烧其坊！
我宁毁一县，不兴一村！最后那个字被重重划了三笔，纸背都戳出了洞。
他疯了。她的指尖在烧其坊三个字上顿住。
沈知味原是永安县最大的酱商，青竹村福酱抢了他七成生意后，他先是买通地痞砸酱缸，又往井里投毒，如今竟要纵火烧坊——这哪里是商战，分明是困兽反噬。
关凌飞的柴刀砸在灶台上。
他大步走过来，指腹擦过苏惜棠发颤的手背：我这就带护林队守夜。
不够。苏惜棠将纸团扔进灶膛，火星炸开，映得她眼底寒光凛冽，他敢烧坊，必是买通了外村的流寇。
墨影狼嗅觉最灵，让它带队巡山，专盯山后的野径。她扯下腰间的铜哨吹了声短音，院外立刻传来低沉的狼嚎——墨影狼从柴房顶上跃下，皮毛在月光里泛着银灰，对着苏惜棠低鸣一声，转身便往村外奔去。
老鲁！她又拔高了声音喊，把酱坊外墙再加五层酱印砖！正在院角劈柴的老鲁抹了把汗，斧柄往地上一拄：惜娘放心，我早备好了火铁碎石，嵌在砖缝里，夜里能自动发烫——上次那伙毛贼摸墙，手刚碰砖就烫出泡！
关凌飞突然攥住她手腕：你熬了三宿，先去歇。
苏惜棠摇头，指腹摩挲着腕间的翡翠玉佩——灵田空间里，那株金刃芽的茎秆正泛着金光。
七日后它就要成熟，这是青竹村头一遭给皇家上贡的，沈知味断不会让它顺顺当当送进京城。
七日后的清晨，灵田的寒雾还未散尽，苏惜棠已戴着银手套站在金刃芽前。
半尺高的植株在晨露里流转着金光，叶片边缘的泛着冷冽的光，最中央的芽心竟凝着颗米粒大的金珠。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小桃捧着三个描金漆盒候在旁边，见她用银剪剪下第一片叶，立刻踮着脚凑过去：惜娘，这叶子比金叶子还亮！
比金叶子金贵十倍。苏惜棠将叶片小心放进银匣，这是给太后的贺冬礼，半片渣都不能掉。她指尖扫过最后一片叶时，灵田地面突然轻震。
低头看时，寒植区的冰蕨正从石缝里蔓延出来，墨绿的根系竟与去年埋下的红丝（注：前文伏笔，苏惜棠为改良土壤埋下的红泥矿脉）缠成了网。
地底下有动静。关凌飞不知何时进了空间，手掌按在地上，像有什么大家伙翻身。
苏惜棠也蹲下来，掌心贴着冻土。
三阵轻震顺着指缝传来，像极了矿脉里的石层在挤压——她突然想起前日老鲁说，北山矿口的石屑里掺着金粉。
或许这灵田的扩展，连带着激活了地底的矿藏？
贡车启程那日，青竹村飘着细雪。
二十辆枣红马车载着福酱、金刃芽和火铁粉，车辕上系着村民们剪的红绸，在风里扑棱棱响。
全村老幼都挤在村口，张奶奶攥着周小娥的手掉眼泪：娥丫头，替我给太后磕个头，就说青竹村的福酱，比我亲闺女熬的还香。
奶奶您看！周小娥指着最前面的马车，惜娘把您写的字贴在车帮上了！
苏惜棠站在桃林的高台上，望着长队缓缓移动。
忽听得村外传来呜咽的风声，夹杂着断续的给口酱......给口酱......她眯眼望去，雪地里跪着个披麻戴孝的身影，手里捧着只豁口的粗瓷碗——正是沈知味。
他的官服早换成了破棉絮，脸上结着冰碴，见贡车过来，竟爬到路中央，额头撞在雪地上：求......求口酱......
他不敢进村。关凌飞站在她身侧，声音里带着冷意，上个月李崇文贴了告示，说敢动青竹村一针一线的，按毁祥瑞论罪。
苏惜棠望着那团在雪地里蠕动的黑影，突然笑了：他怕的不是官差，是百姓。她指着村口的人群——张二叔攥着扁担，王婶子怀里揣着辣椒水，连七岁的小娃都举着木刀喊。
从前沈知味踩他们如踩蝼蚁，如今他们自己站成了墙。
北风卷着雪粒扑过来，苏惜棠裹紧斗篷。
远处北山矿口的三堆烽台突然亮了，幽蓝的火光在雪幕里明明灭灭，像大地睁开了眼睛。
她知道，那是护林队在巡山——墨影狼带着崽子们守在矿道，老鲁的酱印砖在坊墙发烫，连灵田的冰蕨都在地下织网。
青竹村的冬天，真的不冷了。
晨雾漫过篱笆时，阿福的喊叫声撞开了苏家院门。
苏惜棠正给金刃芽的银匣贴封条，听见那嘶哑的，手一抖，封泥掉在案上。
关凌飞已经抄起了猎刀，她却按住他的手腕——阿福是村东头的放牛娃，这时候撞门，定是出了急事。
惜娘！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北山矿口......矿口的石头......
苏惜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抓起斗篷往外跑，却在门槛处顿住——晨雾里，阿福的裤脚沾着暗红的泥，像血，又像......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