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殿前，死寂如铁。
那不祥的血契共鸣阵仍在地面上幽幽闪烁，猩红的光芒映照着半空中悬挂的十七具凤族长老的尸身，他们圆睁着不甘的双目，仿佛是这出神界大戏最沉默的观众。
唯独不见此间主人，凤元昭。
南宫玥那声凄厉的低语还未散尽，她整个人便如遭雷噬，猛地剧震起来，空洞的眼眶中仿佛倒映着世间最可怖的景象。
“主上！”她声音尖锐，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那十七人的魂魄没有消散！它们……它们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倒灌’！目的地是……是那本《古凰录》的虚影！”
随着她的话语，众人惊骇地看到，十七道淡薄的魂影从尸身中被强行抽出，扭曲成一行行血色符文，在一阵阵凄厉的无声尖啸中，烙印在了那本悬浮于空中的金色典籍虚影之上。
它们，竟成了书页上最新添的“活祭文”！
“不对劲！”旗舰上的柳青璃反应极快，她立刻翻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古凰录》残卷拓本，指尖在上面急速划过，与空中那本散发着神圣光辉的典籍对照。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指尖甚至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这上面记载的，每一代始祖的‘功绩’，都对应着一次血脉献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不是传承典籍——这是一件活着的、靠吞噬同族血亲来维持力量的寄生灵器！它所谓的神性，根本就是靠吞噬历代始祖临死前的牺牲记忆和不甘怨念来维持的！”
这个发现，比任何刀剑都更加冰冷刺骨。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归墟中枢的宋惊鸿，其凝练如实质的传音也刺入凤栖梧的识海：“主上，情况有变！归墟之外，天机台已强行启动了神界的最高防御法阵‘净世火狱’！遍布神界各域的三万六千座主香炉被同时点燃，焚烧的不是普通香火，而是加速信仰传导的‘愿力真符’！他们要借万民信仰之力，强行加固《古凰录》的真身，将这件伪圣器彻底化为真实不虚的天道法则！”
话音未落，异象再生！
以凤鸣殿为中心，整片神界苍茫的大地之上，竟陡然浮现出亿万道细密如蛛网的金色丝线。
每一根金线，都代表着凡人界、修真界无数信徒日夜的祈祷与膜拜，此刻，这些积攒了万年的愿力，化作一道道坚不可摧的锁链，跨越虚空，疯狂地朝凤鸣殿汇聚而来！
一直强撑着身体的夜玄寂，脸色已然惨白如纸，但他依旧往前踏了一步，挡在凤栖梧身侧。
他的声音因魂力透支而沙哑干涩，却一针见血：“他们要把你和这本书彻底绑定，把你钉死在‘救世者’的位置上……让你除了牺牲，再无他路可选。”
成为被万民供奉的神，然后为了这万民，献出自己的一切。
这便是凤元昭为她准备的，最“仁慈”的囚笼。
“呵。”
一声极轻、极淡，却又饱含了无尽嘲弄的冷笑，自凤栖梧唇边逸出。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信仰枷锁，她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凝重，反而燃起了一簇足以焚毁神座的狂焰。
她缓缓抬手，握住插在地面裂痕中的劫烬剑。
剑身之上，刚刚吸收的最后一道紫霄神雷之力尚未完全炼化，此刻竟被她以无上神力悍然逆转！
“轰——！”
她猛地拔剑，剑尖斜指九霄。
那道狂暴的紫雷之力不再向下沉淀，而是化作一条狰狞的雷龙，咆哮着逆流而上，精准地撞向了天空中那张由亿万愿力交织而成的大网！
雷霆，乃天道之罚，亦是破法之刃。
刹那间，漫天交错的愿力金线如遭天敌，发出刺耳的崩裂声，寸寸断裂，溃散成漫天金色的光点，飘飘洒洒，如一场盛大而讽刺的黄金雨。
“想让我当你们的神？”凤栖梧仰头，目光穿透层层虚空，仿佛在与某个藏在幕后的存在对视，“可我凤栖梧，从不屑做被人供着吃灰的牌位。”
话音未落，她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猛然咬破舌尖。
“噗——”
一口蕴含着始祖本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郁精纯的血雾，如最瑰丽的红宝石尘埃，被她决绝地喷出。
目标，正是那本悬浮于空，开始因愿力断绝而变得有些不稳的《古凰录》虚影！
血雾触书，并未消融，也未渗透。
而是在接触到那神圣金光的瞬间，“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
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
它非阳火，不焚实体；亦非阴焰，不灼神魂。
这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火焰——“记忆之火”。
它焚烧的，是根植于这本典籍中，被篡改了千万年的宿命，是那段被精心编织的、关于“牺牲”与“奉献”的宏大叙事！
“是‘逆忆香’的引子！”柳青璃惊喜地大呼出声，“主上之前斩碎的预判烙印中，残留着逆忆香的灰烬气息！她用自己的始祖精血为燃料，点燃了这股气息！她在烧！她在烧掉他们灌输给世人、灌输给血脉后裔的那个虚假的‘真相’！”
随着暗金色的火焰蔓延，一页页虚幻的书页开始蜷曲、焦黑、化为飞灰。
而在那焚毁的光影之中，一幕幕被尘封的、血淋淋的真实画面，如海市蜃楼般浮现在神界上空！
画面中，初代始祖并非自愿走上祭坛含笑牺牲，而是在一群道貌岸然的族老的环伺下，被“天命”的枷锁捆绑，在无尽的痛苦中被活活抽干了最后一滴凤凰神血！
画面流转，第三代始祖天资绝艳，察觉到阴谋，试图反抗，却被她最疼爱的亲妹妹，用淬了“断神咒”的魂钉，亲手钉死在了祭坛之上！
一幕幕，一桩桩，全是背叛、阴谋、与绝望！
“主上小心！”冥河支流中，战歌的残魂感应到了更深层次的危机，发出震天的嘶吼，“《古凰录》在反噬！它在调动所有被它吞噬的亡魂怨念！它要把您……把您也拖进书中的‘共业池’，让您继承所有前任的痛苦与绝望，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凤栖梧脚下的地面轰然塌陷，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巨井凭空出现！
井口阴风怒号，里面翻涌着粘稠如墨的怨气，无数双苍白、干枯、布满伤痕的手臂从黑暗中疯狂伸出，抓向她的脚踝，要将她拖入那永无宁日的深渊。
那些，正是历代含恨而终的“亡始祖”们的残念集合体！
“不许！”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喝炸响。
夜玄寂猛地扑上前来，竟以自己那本就濒临破碎的魂体为盾，狠狠撞向那口深井的井口！
他眉心那道刚刚刺入魂钉留下的血纹骤然炸开，更多的魂力如决堤般倾泻而出，化作一道漆黑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那些怨毒的拉扯。
他本就模糊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散。
“我守过三千年的夜……”他背对着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会让你坠入他们的梦魇！”
凤栖梧立于井沿，看着夜玄寂那摇摇欲坠、几乎透明的背影，她那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眼眸深处，寒芒陡然暴涨。
她不再有丝毫压制，彻底放开了对归墟戒第九层那片混沌区域的掌控。
那一丝若有若无、非人的低语，瞬间清晰地渗入她的神魂。
“你在犹豫吗？”那混沌之影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在她意识中低语，“终结旧日权柄的伟力，你猜……该由谁来执掌？”
凤栖梧眼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却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她缓缓转身，无视了脚下那口仍在咆哮的深井，也无视了身后那个为她挡住深渊的男人。
她抬起手，隔着虚空，朝着那本已被烧得残破不堪的《古凰录》虚影，轻轻一掌拍下。
这一掌，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却蕴含着一句无声的宣告。
那混沌之影仿佛看懂了，愉悦地轻笑起来，在她的神魂中给出了答案：“自然是……敢把信仰当柴烧的人。”
“轰——咔嚓！”
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古凰录》最后一重由神界法则构筑的护书金光，应声轰然破碎！
整本典籍的虚影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在其核心的书脊之处，崩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而在那金光与符文崩裂的缝隙深处，一行用神血写就、隐藏在所有宏大叙事之下的微小蝇头小字，赫然暴露在天地之间——
“凤元昭，监修”。
真相大白。
就在《古凰录》彻底崩碎为漫天光尘的那一刹那，整座屹立了万年不倒的凤鸣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起来。
那不是普通的晃动，而是根基被彻底摧毁的哀鸣。
万千殿宇的中心，那座被层层禁制守护，连凤族核心长老都不得擅入的始祖祠堂，沉重的大门上，那副尘封了无尽岁月的凤血门锁，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竟自行……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