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严格检验通过后,寻找第一位志愿者成为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一步。消息在伤兵营中悄然传开,但回应者寥寥。尽管宣传时强调了这是燕王关注的新药,且有太医全程监护,但“新药”、“试药”这些字眼,依旧让人本能地畏惧。更何况,是要在重伤之下,将一种全然未知的白色粉末注入体内。
林庆云每日都会抽时间前往伤兵营,亲自查看伤情,耐心解释“醉仙散”的原理(以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和可能的效果,但他从不强迫,只是将选择的权利完全交给伤兵他们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合适的重伤员有几个,却无人敢应承。希望似乎随着时间一同流逝。
转机发生在一个黄昏。林庆云正准备离开伤兵营,一位老医官叫住了他,引他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躺着一个浑身缠满肮秽麻布的工匠,左腿自大腿中部以下已然不见,伤口溃烂严重,散发着腐臭,人因持续的高烧和剧痛而意识模糊,时醒时昏。老医官低声道:“此人姓赵,是军械监的工匠,五日前因……因‘回旋炮’试制时出了岔子,被飞溅的铁片削断了腿,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但伤口溃烂入骨,高烧不退,怕是……就在这一两日了。他家中已无亲人,自己也……几次哀求我们给他个痛快。”
林庆云看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蜡黄消瘦的脸,心中沉重。这是一个几乎被宣判了死刑的人,一个在绝望中挣扎的人。
就在这时,那赵姓工匠竟悠悠转醒,浑浊的目光茫然地转动,最终落在了林庆云身上,或许是认出了他这几日常来的身影,或许是看到了他眼中那份不同于寻常军医的沉静与专注。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大人……那个……不痛的药……是真的吗?”
林庆云蹲下身,靠近他,郑重地点头:“是真的。但此药乃新制,无人用过,或有风险。”
工匠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痛……太痛了……给我……试试……死了……也认……”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又昏厥过去。
林庆云站起身,看向老医官和闻讯赶来的两位负责检验的太医。几人沉默地对视片刻,一位太医缓缓点头:“情况如此,或可一搏。然,必须再次明确告知风险,并需其清醒时,亲口同意。”
次日清晨,赵工匠的高烧略微退去片刻,有了短暂的清醒。在太医和林庆云的共同见证下,他再次以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表达了自己自愿试用“醉仙散”的意愿。
一切准备就绪。在伤兵营临时辟出的一间相对洁净的隔间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赵工匠被安置在木板床上,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亲自坐镇,林庆云和陈五在一旁协助,负责用药和记录。门外,围拢了不少听闻消息的军医和伤势较轻的士卒,窃窃私语,目光复杂,有好奇,有怀疑,也有几分不忍。
林庆云深吸一口气,用特制的琉璃注射器,抽取了经过精确计算、稀释后的“醉仙散”溶液。他的动作稳定而缓慢,将药液缓缓注入赵工匠的手臂静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赵工匠身上。
起初,并无明显变化。赵工匠依旧因伤口的疼痛而微微抽搐。但渐渐地,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原本因剧痛而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身体也不再紧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沉沉地睡了过去!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久违的、属于安睡的平静。
“睡……睡着了?”门外有人难以置信地低呼。
“快看他的腿!”另一人惊呼。
首席太医立刻上前,用银针试探性地刺向赵工匠大腿伤口附近的皮肤,毫无反应!又用力掐了掐他完好的右腿,依旧没有任何苏醒或疼痛的迹象!
“痛觉……消失了!”太医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激动。
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外科圣手立刻入场,在“醉仙散”创造的宝贵无痛条件下,开始进行彻底的清创手术。他们切除了大量腐肉,刮除了坏死的骨膜,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而赵工匠始终沉浸在安然的沉睡中,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已离他远去。
手术顺利完成。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药效也恰好开始逐渐消退。赵工匠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就要去摸自己那剧痛难忍的伤腿,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莫动!”太医连忙按住他,“手术已做完了。”
赵工匠愣住了,他看了看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残肢,又感受了一下全身,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做……做完了?怎么……一点都不痛?俺……俺就感觉睡了一觉……”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在隔间内外炸响!
真的不痛!
手术完成了,人还活着,而且真的感觉不到那地狱般的痛苦!
“成功了!大人!成功了!”陈五第一个忍不住,抓住林庆云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夺眶而出。
林庆云看着赵工匠那恍如隔世、带着劫后余生般茫然与惊喜的脸,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欣慰与喜悦涌上心头。他用力拍了拍陈五的肩膀,自己也觉得眼眶发热。
隔间外,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喧哗!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传遍了整个伤兵营,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北平城蔓延!
第一例志愿者,成功了!“醉仙散”不仅证明了其强大的麻醉效果,更将一个濒死之人从剧痛的深渊中拉回,让他得以在安眠中接受救治!这不再是理论,不再是数据,而是发生在所有人眼前的、活生生的奇迹!这洁白粉末所蕴含的力量,第一次,如此直观而震撼地,展现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