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的演武场上，朱高煦手中的长枪舞得猎猎生风，每一式都带着狠厉的劲道，仿佛要将无形的敌人撕碎。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混着深秋的寒意，却浇不熄他心头的燥火。
“殿下，该歇息了。”亲卫统领赵贲小心翼翼地上前，递上汗巾。
朱高煦猛地收势，枪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胸膛起伏，目光扫过校场边缘那几个正在低声交谈的军中将校——他们见到他的视线，立刻恭敬地行礼，但那恭敬里，少了往日的热切，多了几分审慎的疏离。
都是因为那“醉仙散”！
想到此物，朱高煦便觉一股郁气直冲顶门。数月前，林庆云那小子献上此物，说是能于瞬息间解除伤痛，让伤兵即刻再战。他朱高煦当时嗤之以鼻，认定是惑乱军心的妖术，在父王面前极力反对，甚至放言“吾之将士，岂靠药石逞勇？”
可结果呢？那小小的白色粉末，在随后的几次边境冲突中，竟真发挥了奇效。受伤的士卒用了之后，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能更快撤离战场，甚至轻伤者处理后便能迅速归队。此消彼长，他麾下那些硬扛着伤痛的兵将，反而因恢复慢、减员多，渐渐落了下风。
如今军中私下都在传，二王子殿下固执己见，不顾士卒死活。那几个原本坚定支持他的将领，态度也暧昧起来。就连父王，前几日议事时，也明确赞许了林庆云，说他“仁心仁术，活人无数”。
“林庆云……百草阁……”朱高煦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一个太医弟子，靠着些奇技淫巧，竟敢动摇他朱高煦在军中的根基！
“王爷召集群臣，前往承运殿议事。”一名内侍匆匆而来，传达谕令。
朱高煦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他知道今日要议何事——南方那个好弟弟朱允炆，联合佛郎机人，锁死了海路已近半年，北平城内物价飞涨，尤其是药材、南洋香料等物，稀缺得堪比黄金。这是他反击的机会。
承运殿内，气氛比殿外更显凝重。朱棣端坐于轮椅之上，面色平静，唯有眼底深处藏着审视的光芒。姚广孝垂手立于侧后方，如同沉默的影子。林庆云与苏婉清站在文官队列前端，两人皆穿着主事官服，神情肃然。
朱高煦大步走入，甲胄声响，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他径直走到武将前列站定，不等朱棣开口，便洪声道：“父王！海路被锁已近半载，城内人心浮动，长此以往，不需南军来攻，我等便要自乱阵脚！儿臣请命，愿亲率精锐，陆路南下，直捣黄龙！必破金陵，擒伪帝，以解北平之困！”
他声音激昂，试图唤起殿内武将们的血气。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默。几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微微蹙眉，似乎并不赞同。
姚广孝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二殿下勇武可嘉。然陆路南下，山高水长，补给艰难。建文在江南经营日久，又有佛郎机人提供火器，我军若孤军深入，恐胜负难料。再者，北元虽暂息兵戈，但其心难测，若我军主力南下，后院起火，又当如何？”
朱高煦脸色一沉，正要反驳。却见林庆云上前一步，向朱棣行礼后，缓声道：“王爷，姚少师所言极是。强攻非上策。百草阁与机巧阁正在合力寻找应对之策。苏主事督造的‘海狼艇’，近日已能屡次突破封锁线，小规模输送紧要物资。新式‘北平级’战舰亦在加紧建造，不日便可下水，届时或可正面与佛郎机战舰周旋。”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基于事实的笃定，与朱高煦的激昂形成鲜明对比。
朱高煦嗤笑一声：“周旋？等到你的新船下水，北平城的存药还能支撑几日？我听闻，近日伤兵营中，已有人因缺医少药……”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林庆云，“林主事，你那能活人无数的‘青霉素’，莫非也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林庆云眉头微皱，并未回避这个问题：“青霉素量产不易，所需某些特殊原料亦依赖海运。目前库存确实紧张。下官正在全力寻找替代方案，或尝试改进工艺……”
“改进？等你改进成功，要枉死多少将士！”朱高煦厉声打断，试图将“漠视士卒”的帽子扣回去。
一直沉默的苏婉清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泉：“二殿下，机巧阁已改良部分药材处理器械，效率提升三成。且‘海狼艇’下一次出击，目标便是抢运一批南洋特产的止血草籽。若能成功，可部分缓解外伤用药之困。攻坚克难，非止战场杀敌一途。科技之力，在于以巧破力，以智取胜。”
她的话条理分明，将朱高煦的指责化解于无形，反而凸显了科技路线的务实与效率。
朱棣静静听着，直到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高煦，你的战意，朕知晓。但莽撞出击，非智者所为。陆路南下之事，休要再提。”
他目光转向林庆云与苏婉清：“庆云，婉清。朕知你们不易。海路必须打通，医药必须保障。朕再给你们一些时日，但要快。北平，等不起。”
“臣（民女）遵旨。”林庆云与苏婉清齐声应道。
朱高煦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终究还是咬牙躬身：“……儿臣，遵旨。”
退朝后，朱高煦第一个大步走出谨身殿，冰冷的秋风扑面而来，却不及他心中寒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殿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林庆云……苏婉清……咱们，走着瞧。”
而在殿内，林庆云与苏婉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压力。打破封锁，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