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合作社的“中药材观光体验项目”试运营了几次,反响出乎意料的好。不少县里乃至市里来的人,都对这种亲近自然、又能了解传统医药文化的活动很感兴趣。万大春和柳絮忙着总结经验,优化流程,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
这天下午,万大春在合作社的诊室里,接待了一位从邻村来的老病号。老人姓周,咳喘的老毛病又犯了,被他的闺女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万……万医生,又来麻烦您了。”周老汉喘着粗气,脸色有些发青。
“周大爷,快坐下。”万大春连忙起身,和那闺女一起将老人扶到椅子上。他这才注意到周老汉的闺女。
姑娘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布褂子,身形纤细,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她的皮肤是那种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却生得十分清秀,柳叶眉,杏核眼,鼻梁挺翘,嘴唇薄薄的,带着点天然的嫣红。只是眼神怯生生的,看人时总是飞快地瞥一眼就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万……万医生好。”她声音细细的,带着浓重的乡音,几乎听不清。
万大春点点头,示意她不用紧张,然后便专注地为周老汉诊治。望闻问切之后,他开了方子,又拿出两贴合作社自制的平喘膏药。
“周大爷,还是老方子,先吃三剂。这膏药回去贴在胸口和后背,能舒服点。注意保暖,别再受凉了。”万大春仔细叮嘱。
“哎,哎,谢谢万医生。”周老汉连连道谢。
那闺女,名叫周小娟,一直安静地站在父亲身后,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直到万大春把方子和膏药递过来,她才飞快地抬头看了万大春一眼,伸手接过,又立刻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谢谢万医生。”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触碰到万大春的手时,像受惊般缩了一下,脸颊也飞起两抹红晕。
万大春并未在意,只当是乡下姑娘怕生。他收了诊金,便让狗蛋领着他们去药柜抓药。
过了两天,万大春正在合作社后院查看新培育的草药苗,就看见周小娟又来了。她挎着个小竹篮,站在院子门口,怯生生地朝里张望,不敢进来。
“周姑娘?有事吗?”万大春走过去问道。
周小娟看到他,脸又红了,低着头把竹篮递过来,声音细若蚊蚋:“万医生……我爹……我爹吃了您的药,好多了……家里没啥好东西……这是自家种的青菜……还有几个鸡蛋……给您……谢谢您……”
竹篮里是几把水灵灵的小油菜和七八个还沾着草屑的土鸡蛋。
万大春连忙推辞:“周姑娘,这可使不得。看病收诊金是天经地义,哪能再收你们的东西。快拿回去,给你爹补补身子。”
周小娟却执拗地不肯收回,把竹篮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那两条大辫子在身后甩动,像只惊慌逃窜的小鹿。
万大春看着手里的竹篮,有些无奈,只好收下。想着下次周老汉再来复诊,把诊金免了或者多送些药就是了。
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自那以后,周小娟隔三差五就会来合作社。有时候是送一把新摘的豆角,有时候是几个刚下来的玉米,或者是一小罐自家腌的咸菜。东西都不值钱,但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
她每次来,都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把东西塞给万大春或者合作社的其他人(如果万大春不在),说一句“谢谢万医生”,然后就红着脸匆匆离开,几乎不敢与万大春对视。但万大春能感觉到,她那双偶尔飞快抬起的杏眼里,除了感激,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一种羞涩的、欲语还休的情绪。
合作社里开始有人打趣了。
“大春,周家那姑娘,怕是看上你了吧?见天儿地往这儿送东西。”
“啧啧,那姑娘长得是真水灵,就是胆子太小了。”
“万医生如今可是香饽饽,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连狗蛋都偷偷跟万大春说:“师傅,那周姑娘看您的眼神,跟林护士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像,又有点不一样……反正,您可得把持住啊,师娘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万大春被他们说得哭笑不得。他对周小娟,纯粹是医生对病人家属的平常心,最多觉得这姑娘孝顺、懂事,有点过于腼腆,从未有过半分其他念头。他严肃地告诫狗蛋和其他人:“别瞎说!人家姑娘脸皮薄,传出去像什么话!就是感激我看好了她爹的病,没别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周小娟这频繁的、带着明显好感的举动,还是让万大春觉得有些困扰。他不想伤害这姑娘单纯的心意,但又必须明确界限。
这天,周小娟又提着一小篮刚挖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春笋来了。万大春这次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温和但认真地对她说:“周姑娘,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真的不用再送东西来了。我是医生,治好你爹的病是我的本分。你们家也不宽裕,这些东西留着自己吃,或者拿去换点钱,给你爹买点营养品,比送给我强。”
周小娟听着他的话,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攥着篮筐,指节都有些发白。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东西不值钱的……就是……就是想谢谢您……”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失落。
万大春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话说重了。他放缓语气:“我知道你是好意。这样吧,东西我收下,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好吗?以后你爹再来复诊,直接来就行,千万别再带东西了。不然,我都不好意思给你爹看病了。”
周小娟猛地抬起头,看了万大春一眼,眼圈似乎有些发红,她飞快地点了点头,把篮子塞进万大春手里,转身就跑掉了,这次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万大春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希望这姑娘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晚上回家,他跟柳絮提起了这事,语气有些无奈:“……就是邻村周老汉的闺女,心思太单纯,总觉得送了东西才能表达谢意,怎么说都不听。”
柳絮正在灯下绣花,闻言抬起头,看了万大春一眼,笑了笑:“人家姑娘感激你,是好事。说明你医术好,心肠也好。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杆秤,知道分寸就行。”
她的反应平静得出乎万大春的意料。既没有像对林晓婉那样暗戳戳地较劲,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和不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万大春忽然就明白了。柳絮的冷静和大度,是建立在对他绝对的信任,以及对自身地位的绝对自信之上的。她很清楚,像周小娟这样单纯羞涩的乡下姑娘,根本不足以撼动他们之间的感情。她的“战场”,不在这里。
想通了这一点,万大春心里那点因为周小娟而产生的困扰,顿时烟消云散。他凑过去,在柳絮脸上亲了一下,笑道:“还是我媳妇儿最大气!”
柳絮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嘴角却弯了起来。
周小娟这件事,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万大春用他的温和与坚定,既维护了姑娘的自尊,也守住了自己的界限。而柳絮,则用她的信任和淡然,展现了正室女主人的气度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