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午后1时,长津湖东侧新兴里的雪野上,阳光被厚重的云层压得只剩惨淡的白光。李云龙趴在38军82师245团坑道的射击孔后,望远镜里的景象让他心口一紧——美军的阵地前,又多了八辆m46坦克,炮塔上伸出的喷火器口泛着冷光,坦克群后面跟着整整一个营的步兵,队列里还夹杂着三辆履带式装甲车,正往志愿军的反坦克壕方向蠕动。
“军长,通信兵刚查完线,246团王铁牛那边说,泗水里桥只修好了一半,粮弹车还得一个小时才能过来。”82师师长赵天雷的声音从步话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他们的反坦克连只剩六发穿甲弹,刚才拦美军坦克时,又牺牲了两个炮手。”
李云龙攥着望远镜的手青筋暴起,金属镜筒冻得硌进掌心。他低头看了眼坑道里的战士——245团1连的幸存者正用刺刀刮反坦克壕壁上的冰,想把壕沟挖得再深些;卫生员刘小梅蹲在支坑道里,给一名腹部中弹的战士包扎,绷带不够,只能把自己的棉大衣里子撕下来续上,战士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哼一声。
“让王铁牛把穿甲弹给245团送三发过来,告诉周卫国,把反坦克壕里的雪扒干净,埋上‘土炸药包’,美军坦克敢过来,就给我炸翻天!”李云龙对着步话机喊,声音刚落,远处就传来“咻——”的破空声,美军的坦克炮开始轰击了。
第一发炮弹落在反坦克壕的边缘,“轰隆”一声,冻土和雪块炸起三米多高,两名正在挖壕的战士被气浪掀飞,落在雪地里再也没动弹。周卫国红着眼,抓起身边的炸药包就往壕沟冲:“跟我上!把壕沟补好!”1连的战士们跟着他跳出去,有的用手扒雪,有的用刺刀凿冰,手指冻得发紫,沾在冰上往下撕时连皮带肉扯掉一块,血珠滴在雪壕里,瞬间凝成暗红色的冰粒。
午后1时30分,美军的坦克群开始冲锋。最前面的两辆坦克对着反坦克壕喷射火焰,火舌舔舐着壕壁的冰层,融化的雪水顺着壕壁往下淌,又在半空中冻成冰棱,像一排排锋利的刀子。紧跟其后的坦克试图碾过壕沟,履带刚压上壕沿,周卫国大喊:“拉!”埋伏在壕沟两侧的战士猛地拽动炸药包引线——“轰隆!”两声巨响,最前面的两辆坦克履带被炸断,车身歪在壕边,里面的美军士兵想打开舱门逃跑,刚探出头就被坑道里的机枪扫中。
可后面的坦克仍在往前冲。一辆坦克的喷火器突然转向周卫国,火舌瞬间裹住他的左腿,棉裤“腾”地一下起火。他忍着剧痛,把手里的最后一个炸药包塞进坦克的履带,拉响引线后滚进雪壕里,雪水浇灭了身上的火,可左腿的皮肤已经被烧得焦黑,露出里面的红肉。“军长,我把坦克炸了……”周卫国趴在雪地里,对着坑道方向喊,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同一时间,新兴里西侧的雪林深处,40军军长丁伟带着124师370团的粮弹队,正卡在一道冰裂谷前。裂谷宽三米多,下面是结冰的溪流,谷壁上结着厚厚的冰壳,粮弹箱太重,根本没法扛过去。
“军长,370团李大江说,他带战士们搭人桥,让粮弹从上面过!”124师师长段鹏的声音发颤,他的右腿在早上的雷区被炸伤,现在用树枝绑着当拐杖,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有三个战士的脚冻得坏死了,刚才已经自己把鞋脱了,说不能拖累队伍。”
丁伟看着裂谷旁的战士——370团2连的战士们正互相挽着胳膊,想在裂谷上搭成一道人桥。最边上的小战士叫陈小树,才十七岁,棉鞋早就磨穿,脚底板冻得发黑,却仍挺直腰板:“军长,快把粮弹递过来!我们撑得住!”
粮弹箱刚放到人桥上,远处就传来坦克的轰鸣声——美军的增援到了。三辆装甲车带着一个排的步兵,正往裂谷方向冲,机枪子弹扫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雾。“不好,美军要断咱们的后路!”李大江喊着,让3连的战士们往后面扔手榴弹,自己则抱着一箱子弹往人桥冲。
就在这时,一名断了腿的战士突然从雪堆里滚出来,他叫王二柱,早上过雷区时被炸伤了右腿,一直躺在雪地里休息。此刻他抱着炸药包,滚到装甲车的必经之路,拉响引线后,用尽最后力气喊:“快送粮!”“轰隆”一声,炸药包爆炸,装甲车的履带被炸断,后面的步兵也被雪雾挡住了去路。
丁伟红着眼,把手里的粮弹箱往人桥递:“快!把粮弹送过去!别辜负二柱!”战士们手忙脚乱地传递粮弹,陈小树的胳膊被粮弹箱压得发抖,却仍咬着牙坚持:“再递!还有两箱!”就在最后一箱粮弹递过人桥时,人桥突然晃了一下,陈小树的脚没踩稳,掉进了裂谷里,手里却仍紧紧抱着半箱子弹。
“小树!”丁伟扑到裂谷边,只看到陈小树在冰面上挣扎,棉裤被冰碴划开,腿上的血染红了冰面。段鹏立刻让战士们放下绑腿,结成绳子往下放,可陈小树却摇了摇头:“别管我,把粮弹送到坑道……”话没说完,他就被一块滑落的冰砸中,沉进了冰缝里,那半箱子弹在冰面上滑了很远,最后停在裂谷对岸的雪地里。
午后2时30分,粮弹队终于过了裂谷,可370团2连的战士们倒下了四个,还有六个被冻伤了胳膊。丁伟让人把牺牲的战士用雪埋了,坟头插着他们的步枪,然后带着队伍继续往坑道赶——雪林里的路越来越难走,有的地方雪没到腰,战士们只能互相拽着往前走,棉鞋里灌满了雪,冻成硬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午后3时,新兴里的美军发起了第三轮冲锋。这次他们改变了战术,先用喷火器把志愿军的反坦克壕烧成一片火海,再让步兵踩着焦黑的冰雪往坑道冲。李云龙趴在射击孔后,手里的步枪已经打空了三个弹匣,身边的战士们也开始用刺刀和工兵铲对抗冲进来的美军。
“军长,支坑道的通风口被坦克炮炸塌了!里面的伤员快缺氧了!”刘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刚从支坑道爬出来,脸上沾着血和雪,“有个伤员说,把通风口让给能打仗的同志,他自己……自己用棉衣堵着嘴,不想浪费空气。”
李云龙心里一揪,刚想往支坑道跑,就看到一名美军举着燃烧瓶往坑道里扔。“小心!”他扑过去把刘小梅推开,燃烧瓶在他脚边炸开,火瞬间烧到棉裤。赵天雷冲过来,用雪往他腿上盖,火灭了,可棉裤已经烧出个大洞,露出的皮肤红得发紫。“你不要命了?”赵天雷急得大喊,李云龙却摆了摆手:“我没事,先救伤员!”
支坑道里,缺氧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伤员们互相靠着,有的已经昏迷过去,醒着的人也开始大口喘气。一名胸部受伤的老战士叫张大山,是从晋西北就跟着李云龙的老兵,他挣扎着坐起来,把自己的氧气袋(从美军俘虏身上缴获的)递给旁边的小战士:“给你,你年轻,还能打仗……”小战士却推回去:“张叔,你用,我能扛得住!”两人推让着,氧气袋掉在地上,氧气顺着裂缝往外漏,张大山急得想去捡,却因为动作太猛,伤口裂开,鲜血喷了出来。
就在这时,坑道外传来“冲啊”的喊杀声——是丁伟的粮弹队到了!李云龙激动得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往射击孔冲,看到丁伟带着战士们扛着粮弹箱,正往美军的侧后方冲。段鹏举着冲锋枪,对着美军的机枪手扫射,子弹打光了,就拔出刺刀和美军肉搏;李大江抱着一箱子弹,往坑道门口冲,肩膀被弹片划伤,却仍死死抱着箱子,血滴在雪地上,连成一串红痕。
美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周卫国带着245团的残兵从坑道里冲出来,虽然左腿被烧伤,却仍举着刺刀往美军冲;刘小梅也拿起一把步枪,对着逃跑的美军开枪,子弹打偏了,却仍固执地扣着扳机。午后4时,美军的冲锋终于被打退,新兴里的雪野上,到处是美军的尸体和烧毁的坦克,志愿军的鲜血染红了一片片冰雪,在零下38度的严寒里,很快凝成暗红色的冰壳。
丁伟把最后一箱粮弹搬进坑道时,看到李云龙正蹲在张大山身边。老战士已经没了呼吸,手里还攥着那个漏了气的氧气袋,眼睛望着坑道外的方向——那是祖国的方向。李云龙轻轻合上他的眼睛,把自己的铜烟斗放在他的胸口:“老伙计,粮弹到了,你放心,咱们守住阵地了。”
傍晚5时,夕阳把雪野染成一片凄艳的红。245团的坑道里,战士们围着刚送来的粮弹,炊事班的老周用雪水煮着面粉糊,热气在坑道里氤氲开来。刘小梅给伤员喂着糊,段鹏和周卫国互相包扎着伤口,丁伟则和李云龙趴在雪块拼成的地图前,商量着明天的防御。
“美军明天肯定会来更狠的,咱们得把反坦克壕再挖三道,多埋点炸药包。”丁伟的声音沙哑,脸上的雪粒还没化,“我让124师的工兵连留下来,帮你们加固坑道。”李云龙点点头,指着地图上的雪林:“让孔捷带83师在那边设伏,断美军的后路,咱们前后夹击,让他们有来无回。”
坑道外的风还在呼啸,雪还在下,可坑道里的那点热气,却像一团不灭的火。战士们轮流靠着冰壁休息,有的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面粉糊,有的把冻硬的馒头揣在怀里,准备夜里当干粮。他们知道,明天的战斗会比今天更残酷,会有更多的战友倒下,可没人退缩——在这片冰封的土地上,他们的血肉之躯,就是祖国最坚固的防线;他们冻裂的双手,正攥着胜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