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市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得愈发激烈。
沈天行能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其信息网络和危机应对能力绝非等闲。
徐天华那边刚刚开始秘密调查他儿子沈安年的事情,风声便已经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传到了沈天行的耳中。
得知此事,沈天行并未显露出丝毫惊慌,甚至没有去责骂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他这种在风浪中搏杀多年的老江湖,深谙堵不如疏以及上兵伐谋的道理。
与一位手握重权且背景深厚的市委副书记兼市政法委书记硬碰硬,是最愚蠢的选择。
因此沈天行选择了更为高明,也更符合他儒商身份的手段。
迂回包抄,以柔克刚。
首先,沈天行动用了自己在省国资委和大型国企内部深耕多年的人脉关系。
在几通电话,几次看似寻常的聚会晤谈之后,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推动。
不久,徐天华的岳父沈泰安,在其工作的国企内部,意外地获得了一次关键的职位晋升,从一个相对清闲的岗位,调任到了一个更具实权和发展前景的位置上。
整个过程合规合法,程序完备,挑不出任何毛病,仿佛完全是沈泰安自身资历和能力水到渠成的结果。
但明眼人都知道,在这背后,必然有沈天行那双无形大手的巧妙运作。
这份厚礼,送得悄无声息,却又分量十足。
紧接着,沈天行旗下的东海集团慈善基金会,高调宣布成立一个以“紫薇”命名的专项助学基金。
基金会发布公告称,该基金旨在资助东江市家境贫困,品学兼优的高三学生,帮助他们顺利完成高中学业。
并承诺,对于成功考入大学的学生,将持续资助其四年大学学费。
在发布会现场,沈天行更是动情地表示,“紫薇”二字,寓意美好与希望,他希望能借此为寒门学子点亮前行的道路。
这一慈善义举,经由东江市媒体的报道,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赞誉,沈大善人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然而,这精心策划的戏码,高潮部分才刚刚到来。
几天后,通过市教育系统某位与沈天行交好的领导牵线搭桥,东海集团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慕名找到了在市一中担任教务处主任的沈紫薇。
在一家格调高雅的茶室里,基金会负责人对沈紫薇极尽恭维,称赞她教育工作者身份带来的公信力以及她个人的善良品性。
随后郑重提出,希望邀请沈紫薇出任“紫薇助学基金”的名誉管理者和形象代言人。
对方给出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由一位真正的教育工作者来监督和管理基金的使用,更能确保善款落到实处,帮助到最需要的学生。
更令人心动的是,对方承诺,基金会将每年支付给沈紫薇二十万元人民币的顾问薪酬……
要知道现在才零二年啊,光是顾问费一年就能给二十万!
即使放在二十年后,对于一个教师家庭来说,一年二十万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是在零二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赏识和巨大的利益诱惑,沈紫薇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迅速冷静下来。
她虽然不直接参与丈夫的政治事务,但作为徐天华的妻子,长期耳濡目染,对官场和商界的复杂性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
她很清楚自己虽然在教育系统工作多年小有成绩,但绝不足以让沈天行这样手眼通天的大商人如此屈尊降贵,费尽周折地来邀请。
对方看中的,根本不是她沈紫薇的能力,而是她背后那个身为东江市委高官的的丈夫徐天华。
紫薇助学基金?
这分明是冲着徐天华这三个字来的!
这每年二十万的顾问费,更像是一笔无法明说的政治献金,是一个精心包裹的糖衣炮弹!
看来前段时间她父亲的升职也有这些人的影子,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想明白了这一切,沈紫薇心中没有丝毫欣喜,反而升起一股寒意和警惕。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温和却异常坚定地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非常感谢沈董事长和基金会的厚爱。”
“但是很抱歉,我本人能力有限,教务工作也已经非常繁忙,实在无力承担如此重要的公益职责,恐怕会辜负各位的期望。”
“至于薪酬,更是受之有愧。”
“助学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相信基金会在沈董事长的领导下,一定能做得非常好,我就不参与了。”
沈紫薇的话滴水不漏,既拒绝了职位,也堵死了对方以公益为名行利益输送之实的可能。
基金会负责人再三劝说,见沈紫薇态度坚决,丝毫不为所动,也只能悻悻作罢。
回到家中,沈紫薇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丈夫徐天华。
徐天华听完,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情道:“紫薇,你做得对。”
“这件事,你没有接受,就是对我工作最大的支持。”
沈紫薇的谨慎和清醒,让沈天行精心布局的第一波糖衣炮弹未能奏效。
但这番举动本身,已经清晰地传递出沈天行的态度。
他不想与徐天华为敌,甚至愿意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来化解误会。
与此同时,沈家别墅,书房。
厚重的窗帘半掩着,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光线,室内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在名贵的红木家具和书架上映出朦胧的光晕。
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刘亮,一身笔挺的警服常服,肩上的警衔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
他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身体却并不放松,微微前倾,眉头紧锁,听着对面沈天行不疾不徐的叙述。
当听到沈紫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份优厚的聘书时,刘亮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姐夫,这事……难办了。”
刘亮的声音带着干涩道:“说破大天,我也只是个副处级的副局长,在局里靠着这些年攒下的这点老底,还能跟马富强那个新来的掰掰手腕,让他处处觉得掣肘。”
“可要对上徐天华……”
刘亮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那简直是螳臂当车,纯属鸡蛋碰石头!
市委副书记兼市政法委书记,这样的身份和权势,根本不是他一个市局副局长能够正面抗衡的。
沈天行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他穿着一身中式盘扣的深色便服,手指间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语气平静无波。
“我本来也没指望这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徐天华收手。”
“他那个位置的人,要是这么容易就被糖衣炮弹打中,也走不到今天。”
“试探一下罢了,也正好看看他和他家人的成色。”
沈天行看了一眼焦躁的刘亮,语气放缓了些道:“我知道你疼安年。”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刘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身体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姐夫,要不然……咱们请领导出面,给徐天华递个话?”
“这点面子,他总该给吧?”
刘亮口中的领导,指的是省人大那位资深的李副主任。
李副主任曾在东江市担任过市长、市委书记,后来在省里也做到了副省长,门生故旧遍布全省,虽然如今因年龄原因退居二线,但在省内依然拥有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沈天行早年发家,没少得到这位老领导的关照,双方关系密切。
沈天行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把玩玉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瞥了刘亮一眼,嘴中更是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道:“糊涂!”
“为了安年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混账事,就去惊动领导?”
沈天行语气沉重道:“你这是平白败坏我们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
“让他觉得我们沈家就这么点格局?”
“连个小辈的麻烦都摆不平,还需要他老人家亲自出面?”
“这张牌,是我们压箱底的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生死存亡的关头,绝对不能轻易打出去!”
“现在刚开始交锋就用,岂不是自贬身价,让人看轻?”
刘亮被训得低下头,讷讷不敢再言。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刘亮眼珠子转了转,不甘心地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姐夫,那……咱们是不是可以从内部想想办法?徐天华在柳系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吧?”
刘亮小心翼翼地分析道:“您看裴延川,堂堂市委副书记,以前在柳德海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可自从徐天华冒起来以后,他在柳系里的地位那是越来越尴尬,风头完全被这个年轻人盖过去了。”
“现在徐天华又兼了副书记,要是孟新伟那个市长位置再出点什么意外……徐天华可是最有希望顶上去的!”
“到那时候,裴延川这个老资格副书记,岂不是更没位置了?”
“心里能没想法?”
刘亮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李文杰,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按资历,按位置,他本来是最应该接孟新伟班的人选。”
“现在凭空杀出个徐天华,他这市长梦还能不能做成,可就难说了。”
“虽然他们都是柳系的人,但在关系到自己前途命运的大事面前,聪明人……总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吧?”
沈天行听完,没有立刻表态,反而是端起桌上的紫砂杯,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普洱茶。
他承认刘亮说的不无道理,在权力场中,从来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徐天华的异军突起,确实可能打破柳系内部原有的平衡和晋升序列,引起裴延川,李文杰这些人的失落和忌惮。
如果能巧妙地利用这一点,或许能起到分化牵制的作用。
但是……
沈天行缓缓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深深的顾虑道:“裴延川和李文杰……动这份心思,风险不小啊。”
“柳德海现在是什么身份?”
“省委副书记兼汉州市委书记!在省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我们私下里挑拨他手下人的关系,一旦走漏风声,传到他耳朵里……”
沈天行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道:“到时候,就算我们把老领导请出来,恐怕也难以平息柳德海的怒火。”
“那后果,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雪茄烟雾无声地缭绕。
两个在东江市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却因为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街头混混事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抉择的艰难。
确实是难搞,也许他们在普通人眼里那是出了东江市才知道杀人犯法的存在……
但面对一位有的省委副书记兼汉州市委书记做后台的市委副书记兼市政法委书记,确实有一种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的感觉。
特别是对方还是从基层杀出来的,政治手腕与政治素养都是相当过硬。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能给对方提供的物质条件,说不定人家在基层的时候早就享受过了。
虽然他们没有当过官,但他们也接触过不少县一二把手。
他们生活之奢靡,让沈天行这个市里头部企业的董事长都望尘莫及……
而徐天华又经手过那么多大项目,扶持起来的企业更是数不胜数,自然不会因为他些许蝇头小利就妥协。
因此这也是沈天行把目标打在对方家人身上的原因,只不过效果不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