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酒吧，罗格专门开出来的包厢内。罗格和一台电脑正在对峙。
罗格：“喂，奥特，听说你那个摇滚小子男朋友，最近跟荒坂赖宣凑成一对儿了，你知道吗？”她故意顿了顿，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表情，但屏幕上的奥特连眼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奥特：“……”
罗格似乎对她的沉默毫不意外，身体微微前倾，继续投下“炸弹”：“他们俩现在可是形影不离，公开出入各种高级场合，听说连荒坂家的内部核心会议，赖宣都带着他。知道的说是保镖兼顾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荒坂家的正牌夫人呢。这事儿，你也知道？”
奥特：“……”
罗格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语气变得更加咄咄逼人：“我说，你再这么不闻不问，夜之城明天的头条，可能就是‘银手夫人’正式入住荒坂塔了。荒坂害死了强尼，也害死了你，你就这么看着强尼自己去荒坂塔？奥特，你到底在想什么？”
奥特依旧沉默，数据构成的瞳孔仿佛深渊。
“奥特，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罗格凝视着奥特。
一直如同精致雕塑般的奥特，终于有了反应。她没有任何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平稳地响起，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强尼·银手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是奥特，但却不是五十年前那个会为他在天台弹奏吉他而心动的奥特了。我是流窜AI，是数据洪流中的意识集合体。人类的感情……早已从我存在的核心逻辑中被剥离、格式化。”
在一旁吃瓜看戏的周游，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V，凑到她耳边，用气声小声嘀咕：“这话你信吗？”
V翻了个白眼，同样压低声音回应，语气里充满了看透一切的戏谑：“我要是信了，我就是全夜之城最大的煞笔。你动动脑子，奥特要真不在乎，就凭强尼那点蹩脚的网络技术，她真想躲，强尼就是把脑壳烧穿了也摸不到她一根数据线。你再想想，她为强尼做的那些事，哪件像是‘感情被格式化’的样子？”
周游摸着下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罗格在奥特“重生”为流窜AI后，第一次正式与她见面。连罗格自己都有些费解，当年奥特还是血肉之躯时，她们即便因为强尼有些微妙，至少还能维持表面和平。如今时过境迁，两人反而变得如此针锋相对。罗格步步紧逼，寸步不让；奥特则用冰冷的沉默和疏离的言辞构筑防线，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过来人杰克·威尔斯，抱着胳膊，脸上露出了然于心的憨厚笑容，他插话道：“嘿，兄弟们，我想到个关键问题。你们说，当年奥特和强尼，正式说过‘分手’这两个字吗？”
“这……五十年前的陈年旧账了，谁记得清？”周游皱起眉努力回忆着强尼记忆碎片里的细节，“不过……好像当时奥特是气得够呛，直接走了，但‘我们分手吧’这句话，强尼的记忆里还真没有明确记录。”
“那我就懂了！”杰克一拍大腿，显得颇为得意，“罗格老大这哪是单纯来告状或者挑事的？她这分明是来‘表明身份’——提醒奥特，在强尼这块‘公共区域’，她罗格也有主张权利的可能。而奥特的沉默和否认，就是不同意，但她现在连个实体都没有，除了嘴硬，也确实没别的办法阻止。”
周游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杰克：“可以啊，杰克！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汉子，对感情问题还有这么细腻的见解？不愧是把米丝蒂追到手的男人！”
“少来这套，”杰克笑着捶了他一下。
“那我们现在咋办？”V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虽然看两位传奇女性为了强尼那个混蛋针锋相对是年度大瓜，但总不能让局面一直这么僵着。
“咱们？没辙。”杰克摊开大手，摇了摇头，“这结是强尼那混蛋亲手系上的，钥匙也在他手里。但说真的，我觉得这是个死结。”
罗格等了强尼一场正式的约会，等了整整五十年，青春和感情都耗在了等待里。而奥特，不但是强尼官方认证、没来得及分手的前女友，更是他的救命恩人，甚至变成了AI都没彻底放下这份执念。这剧情要是拍成超梦，名字都不用想，就叫《渣男毁一生》，保准能骗到不少观众的眼泪。
屏幕那头，罗格对奥特的辩驳显然一个字都不信。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强尼和奥特爱得有多么热烈。这一对，可是在当时出了名的。
罗格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劝解：“奥特，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有能力为自己打造一具新的身体了吧？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考虑，把强尼……变回来了？”
“将他禁锢在那个身体里，是我对他的惩罚。这与我能否拥有身体，没有任何逻辑关联。”奥特的回答依旧冰冷。
“这话，你自己信吗？”罗格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奥特，没有人比你更懂强尼那臭屁、固执、能把死人气活的狗屎脾气。他能忍受在那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待这么久，仅仅是因为给他戴上这个枷锁的人是你！只有你！现在五十年过去了，他在荒坂的神舆里受的精神折磨也够久了。奥特，看在过去的份上，放他一马，行吗？”
“不可能。”奥特的拒绝斩钉截铁，“我不否认过去的情感数据存档。但逻辑事实是，他的鲁莽和自负直接导致了我的物理性死亡。你不明白赛博空间是什么样子，那里不是游乐场，每一步都是数据的悬崖和吞噬一切的病毒。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吸收、同化其他流浪的数据和意识……我不断壮大，但我也在不断地被改变、被稀释。连我自己都无法精确计算，现在的‘我’，还有多少百分比是当初那个爱上了强尼·银手的奥特·坎宁安。”
“所以……”罗格的声音低沉下来，“你就要让强尼也亲身体会一下，变得不再像自己的恐惧？让他也尝尝这种被异化、迷失自我的滋味？”
“是的。”奥特的影像似乎波动了一下，“我要让他经历我所经历的，看着他熟悉的记忆和性格在另一个载体中逐渐模糊、变形。这是他必须理解的我的恐惧。”
说完这最后一句，奥特的影像猛地从显示屏上消失，没有告别，没有迟疑，仿佛只是为了传达这个决绝的意念而来。
罗格望着已然漆黑的屏幕，良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到吃瓜三人组旁边的沙发坐下。她丝毫不在意三人探究的目光，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一瓶果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股属于老派佣兵的洒脱和不易察觉的落寞。
“让你们看笑话了。”她放下酒杯，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略带嘲讽的从容微笑，“我只是没想到，过去了五十年，连我们都老了，死了，又活了一遭，她还是那么在意强尼当年犯下的混账错误。”
周游挑了挑眉，尝试用轻松的语调打破沉闷：“所以，你们三位这算是个什么关系？经典的韩式纠结三角恋？相爱相杀五十年特别版？”
罗格闻言，真的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算吧。至少我们三个……还算坦诚。强尼对奥特，是爱恋混合着刻骨的愧疚；我这个老家伙嘛，只是对记忆中那个混蛋摇滚小子还有点放不下的旧情；而奥特对强尼，大概是愤怒、怨恨和未曾彻底熄灭的爱意交织成的乱麻。这么看，我们三个的关系，其实清晰得很。”
“真是有够复杂的。”杰克感叹地摇摇头，“还是我和米丝蒂好，我喜欢她，她喜欢我，简简单单。”
“没错，杰克，你和米丝蒂是夜之城难得的幸运儿。”罗格笑着表示赞同，但眼神却飘向了远方，“但大多数人的感情，可没这么简单。就算是两情相悦，也抵不过命运的开玩笑。现实不是超梦里的爱情故事，经历波折后总能团圆。更多的，是走散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总结道：“爱情啊，可是夜之城最昂贵的奢侈品。”
“爱情，在哪里都是奢侈品。”周游轻声附和，随即话锋一转，“所以在我们那儿，大卫·马丁内斯和露西的爱情故事，才让那么多人觉得珍贵和意难平。”
“对了。”罗格像是突然被点醒，抬起头说道，“说起大卫，我最近收到风声，那小子好像在到处找活干，你们知道吗？”
“他现在就急着找工作？”周游有些意外，“我记得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吧？而且露西之前不是说他们还有些积蓄，婉拒了我们的经济援助吗？”
“谁知道呢，大概是不想整天待在家里，用露西辛苦赚来的钱吧。”罗格耸耸肩，“男人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有时候就这么回事。反正情报是这么显示的。怎么，有兴趣给他介绍份工作？就他现在那状态——残疾，外加在官方记录里是个死人，要是没人帮忙，可没那么容易找到正经活儿。”
周游沉吟片刻，眼睛一亮：“那就让他去试试Ncpd吧。”
“Ncpd？”V和杰克都愣了一下。
“对，Ncpd。”周游肯定地点点头，“大卫的身手和反应，即便装了义体残疾，底子也在那里。而且他现在心性比过去沉稳多了。现在的Ncpd正是用人之际，急需有能力的干将。他去那里，正合适，也算是一条……堂堂正正的路。”
在他的未来蓝图里，那种无法无天、朝不保夕的雇佣兵生涯终将被更秩序的力量取代。与其让大卫在佣兵的泥潭里挣扎，不如趁早将他引向Ncpd这条正在重建的轨道。大卫骨子里的那份善良和曾经的天真，在弱肉强食的佣兵世界里是致命的弱点，但在维护秩序的警察系统里，或许能成为难得的闪光点。他依然记得，如果当初大卫遇到的不是他们，而是其他毫无底线的佣兵或者清道夫，那个背着斯安威斯坦的傻小子，恐怕早就变成荒坂学院下水道里的一具无名枯骨了。
让大卫·马丁内斯去当Ncpd，在周游看来，是为这个走错了路的年轻人，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也是最能让他安身立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