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陌的话音落下，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又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让李源心头狂震。
去藏书阁？任取任阅？
这看似是对王妃的恩宠与体贴，但结合方才关于院落修缮的机锋，李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冥王的心思，深沉如海，他绝不相信这只是单纯的关怀。藏书阁里不仅有李家几代积累的孤本典籍，更存放着一些他与其他官员往来信件的草稿、部分田庄商铺的暗账副本，虽非最核心的机密，但若被冥王的人看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额上刚被吓回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连忙起身，躬身道：“殿下厚爱，乃小女之福。只是……只是府中藏书阁久未打理，书籍堆放杂乱，恐尘灰沾染了王妃娘娘凤体。且有些古籍年久失修，纸张脆弱，不便挪动……不如，不如臣命人将一些新搜罗的时新话本、诗集送去王府，供王妃闲暇解闷？”
他试图婉拒，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恳求。
南宫陌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面具下的目光斜睨过来，虽未言语，但那瞬间降低的气压，已让李源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浑身发冷。
“李尚书，”南宫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本王的话，是需要重复第二遍？”
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却重逾千斤，砸得李源腿肚子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他瞬间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臣……臣不敢！臣失言！”李源连忙深深揖下，声音发颤，“藏书阁虽简陋，能得王妃垂青，是它们的造化！宴后……宴后臣便亲自引王妃前去，府中藏书，王妃尽可阅览，若有入眼者，亦是李府荣光！”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飞速盘算着该如何在王妃去之前，让人尽快将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转移或销毁。
南宫陌这才似乎满意了，不再看他，仿佛刚才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而看向李晚晴，语气依旧平淡：“既如此，便去看看吧。”
李晚晴心中亦是惊讶。她确实喜爱诗书，在李家时，也曾无比渴望能进入那守卫森严的藏书阁一览，但那始终是嫡子嫡女才有的特权，她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没想到，南宫陌竟会突然提出此事。她不确定他是否知晓她过去的渴望，还是仅仅只是为了继续施压李家，或者……两者皆有？
但无论如何，这对她而言，是一个意外之喜，也是对她“王妃”身份的又一次确认。 “谢殿下。”她轻声应道，心中对身边这个男人，又添了一分复杂的感激与敬畏。
这场小小的交锋，再次以冥王的绝对强势和李源的彻底妥协告终。宴席上的气氛更加凝滞，李家族亲们连咀嚼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注意。
李明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妒恨的毒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贱人可以得到冥王如此罕见的维护和宠爱？连父亲珍藏的、连她都不能随意进入的藏书阁，冥王一句话就对她彻底敞开？还要任她取阅带走？ 而她李明珠，堂堂李家嫡女，今日盛装打扮，却像个透明人一样被忽视至今！冥王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
不甘、屈辱、嫉妒、愤怒……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疯狂交织、发酵。她看着李晚晴那张平静淡然的脸，只觉得无比刺眼。她一定要做点什么！一定要让冥王注意到自己！一定要让李晚晴这个贱人当众出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重新堆起娇媚的笑容，再次站起身。这一次，她学乖了，不再直接针对李晚晴，而是朝着南宫陌盈盈一拜，声音娇滴滴地说道：
“殿下，今日殿下与王妃娘娘回门，乃是李家天大的喜事。如此干饮恐失趣味，臣女不才，愿献舞一曲，为殿下和娘娘助兴，聊表李家赤诚之心，还望殿下恩准。”
她说着，眼波流转，刻意将自己最美的侧脸和婀娜的身段展现在南宫陌的方向。她对自己的舞技极有信心，曾是京中贵女中学舞的翘楚，不知多少公子哥为她的惊鸿一舞倾倒。她不信，冥王看到如此曼妙的舞姿，如此美丽的容颜，会丝毫不为所动！
只要他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她就有信心能抓住他的注意！ 王氏闻言，先是一惊，生怕女儿再闯祸，但转念一想，跳舞助兴乃是常事，或许能缓和一下僵硬的气氛，转移冥王的注意力，免得他再盯着藏书阁和那破院子不放，便也挤出笑容附和道：“是啊殿下，小女舞技尚可，若能博殿下与王妃一笑，也是她的造化。”
李源此刻心乱如麻，只想着藏书阁的事，对女儿献舞并无不可，也勉强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李家族亲们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有点正常宴席的样子了，希望嫡小姐的舞技能让冥王心情稍霁。
李晚晴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她深知李明珠舞技确实出众，更明白她此刻献舞的目的绝非助兴那么简单。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南宫陌。
南宫陌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对是否看舞毫无兴趣。他甚至没有看李明珠，目光反而落在李晚晴微微绷紧的侧脸上，察觉到了她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面具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似是觉得有趣。然后，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淡漠地吐出一个字： “准。”
得到许可，李明珠心中狂喜，仿佛已经看到了冥王为她惊艳的目光。她得意地瞥了李晚晴一眼，眼神带着挑衅，随即款款走向厅中早已预留出的空地。
乐师们连忙奏起舒缓优美的丝竹之声。
李明珠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她身段柔软，舞姿确实曼妙，绯色的衣裙如同盛开的鲜花，旋转腾挪间，环佩叮咚，香气袭人。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妍态，努力朝着主位方向展现自己的魅力，秋波送个不停。
席间不少李家族老看得暗暗点头，觉得嫡小姐果然才貌双全，为李家挣了面子。
王氏也略感欣慰，期待地看向冥王。
然而，主位上的南宫陌，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仿佛对眼前这精心准备的、足以令不少男子心旌摇曳的舞蹈毫无兴趣。他的手指，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桌面，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正在小口喝汤的李晚晴身上？
李晚晴起初确实有些紧张，但见南宫陌完全无视了李明珠卖力的表演，那点紧张便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的感觉。她甚至能分心注意到，李明珠某个旋转动作似乎用力过猛，发髻上的步摇甩得有些凌乱。
李明珠跳得投入，却发现主位上的男人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他身边的李晚晴，居然还在安然用膳？！她心中又急又怒，舞步不由得有些紊乱，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僵硬。
一舞终了，李明珠气息微喘，脸颊因运动泛红，更添娇艳。她摆出一个优美的结束姿势，含情脉脉地望向南宫陌，期待着他的评价，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尚可”。
乐声停下。 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李源见状，连忙带头鼓掌：“好！明珠舞技又精进了！”其他族亲也赶紧跟着附和称赞，试图营造热闹的气氛。
李明珠保持着姿势，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南宫陌。
在众人的注视下，南宫陌终于放下了酒杯。 他抬眸，目光似乎终于落在了厅中李明珠的身上。
李明珠心中一喜，努力展现自己最完美的笑容。
然而，南宫陌开口，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李尚书。” 他叫的是李源，而非李明珠。
“臣在！”李源连忙应声。
“李家的待客之道，”南宫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称赞声，“便是让嫡女，行俳优之事？”
一句话，如同冰水泼下，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生音和热情！
俳优？！那是供人取乐的伶人戏子！冥王竟将李家嫡女的献舞，等同于俳优取悦宾客？！
李明珠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立在原地，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听到席间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李源和王氏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殿……殿下恕罪！”李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小女……小女只是感念殿下天恩，想……想以舞呈敬，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啊！”他吓得魂飞魄散，冥王此话，简直是将李家的脸面踩在了地上！
王氏也慌忙离席跪下，磕头道：“殿下明鉴！明珠她年少无知，只是一片赤诚之心，绝无轻慢之意！求殿下恕罪！”
整个大厅，刚刚缓和一点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比之前更加冰冷肃杀。那些刚才还出言称赞的族亲，此刻都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
李晚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愣住了。她没想到南宫陌会如此直接、如此刻薄地评价李明珠的舞蹈，这简直……比直接斥责更让人难堪。
南宫陌却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摇摇欲坠、备受打击的李明珠，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李源和王氏，语气依旧淡漠： “一片赤诚？” 他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
“本王倒是好奇，”他缓缓说道，目光扫过这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正厅，“李家对王妃的‘赤诚’，又体现在何处？”
来了！ 真正的风暴，终于要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