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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李晚晴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彻骨的寒意。
皇帝!
那个赐下婚约、不断打压、安插眼线、散播谣言的羽国至尊!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竟然就是策划了这场毒烟与伏击、亲手将战功赫赫的亲弟弟推入地狱深渊的元凶!
兄弟相残!功高震主!卸磨杀驴!
这冰冷的、血淋淋的现实,比任何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都更残酷,更令人绝望。它彻底解释了南宫陌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用暴戾筑起高墙,用“嗜血狂魔”的凶名隔绝世界,因为那至高的皇权宝座下,流淌的正是至亲的背叛之血!
巨大的震惊和悲愤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李晚晴,让她浑身冰冷,只能死死抠住冰冷的廊柱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月光下那个靠着廊柱、闭目喘息的身影。
他不再咆哮,不再控诉,甚至不再流露出愤怒。刚才那耗尽生命的嘶吼,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寒冰般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悲凉。他微微仰着头,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微微颤抖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痛苦,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挣扎。那张俊朗与地狱交织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认命。
像一座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灰烬的火山。像一头被抽筋剥骨、放弃挣扎的困兽。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泼洒的水汽,以及一种名为“真相”的、令人绝望的血腥味。夜风呜咽着穿过回廊空洞的立柱,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凄凉。
李晚晴的心,被这沉重的绝望和无言的悲怆紧紧攫住,几乎无法呼吸。看着那个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只剩下无边孤独的身影,巨大的悲悯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之前的恐惧、自身的伤痛,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该怎么办?
逃离?将他独自留在这片由至亲背叛铸就的绝望深渊里?看着他此刻的模样,一种强烈的、源自心底的不忍和酸楚,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着她的脚步。
靠近?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疲惫,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和无力。他刚刚才从失控的暴怒和绝望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将他再次推入万劫不复。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那片狼藉之中。碎裂的青瓷托盘,泼洒的、早已凉透的浓黑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涩气味。那是她之前为他煎熬的,试图调理他体内旧伤淤积、气血不畅的药。
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在她心头再次顽强地燃起。
他需要它。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旧伤,更是此刻这灵魂被彻底撕裂后,那无尽的疲惫和痛苦。也许……也许这微不足道的药汁,能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这个想法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力量和方向。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凝聚了一些。她松开抠着廊柱的手,忍着后背撞击的钝痛和脖颈火辣辣的灼痛,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动作牵扯着伤处,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紧蹙起。但她咬着下唇,一声不吭。目光在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药汁中搜寻。
药汁大部分已经渗入了青石板的缝隙,或混入了尘土,无法再用。但……她记得自己之前为了方便试药,曾用小瓷瓶分装了一小份带在身上,准备晚些时候再调整配方。
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入自己素色衣裙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暗袋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光滑的小瓷瓶。还在!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青花小瓷瓶取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瓷瓶触感,仿佛给了她一丝支撑。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靠着廊柱的身影,以及……他垂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右手。
那只手,指关节处有几道明显的擦伤和淤青——或许是刚才狂暴挥剑时擦碰硬物所致,又或许是扼住她脖颈时太过用力留下的痕迹。伤口不算深,但皮肉翻卷,渗着细微的血珠,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李晚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攥紧了手中的小瓷瓶,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她的动作比之前递水时更加缓慢,更加谨慎,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凝重。
她忍着身体各处的疼痛,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动脚步,缩短着两人之间那几步之遥的距离。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瓷片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在她听来却如同擂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距离在缩短。五步……三步……两步……
最终,她停在了离南宫陌大约一步半远的地方。这个距离,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味、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气息。她能看清他紧抿的薄唇边缘那抹未干的血迹,能看清他闭目时眼睑下浓重的阴影,能看清他右脸上那片地狱伤痕在月光下细微的纹理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不敢再靠近了。这个距离,已经如同在触摸沉睡巨龙的逆鳞。
她微微颤抖着,再次蹲下身。这一次,她的目标是他垂落在身侧、带着擦伤淤青的右手。
她没有说话。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成为惊扰的噪音。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伸出自己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沾了些尘土和冰凉药汁的左手。
她的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南宫陌右手手背上靠近擦伤边缘的皮肤。
冰凉的指尖触感,瞬间传递。
南宫陌那如同沉睡般凝固的身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但那浓密的睫毛却剧烈地颤抖了一瞬!靠在冰冷石柱上的身体,似乎瞬间绷紧!一股无形的、带着警惕与抗拒的冰冷气息,如同即将苏醒的毒蛇,骤然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李晚晴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几乎要立刻缩回手,转身逃离!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抗拒气息即将凝聚成实质、将她推开的前一瞬——
南宫陌紧绷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点点。
那弥漫开来的冰冷气息,如同被无形的风吹散了一瞬,并未凝结成实质的攻击。他依旧闭着眼,但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随即又缓缓舒展开。那只被她触碰的右手,指尖微微蜷曲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抽回,也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
只是……僵硬地停留在那里。
这细微的反应,如同黑暗中的一线微光,给了李晚晴莫大的勇气!她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屏住呼吸,动作更加轻柔、更加缓慢。
她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极其轻柔地托起他那只带着擦伤、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他的手腕很冷,皮肤下是坚硬如铁的骨骼和贲张的肌腱,充满了力量感,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
托稳之后,她才用右手,极其谨慎地拔开了那个青花小瓷瓶的木塞。
一股更加浓郁、却带着清苦药香的独特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和绝望气息。这是她根据古方调配的外用伤药,有清凉镇痛、化瘀生肌之效。
她将瓶口微微倾斜,让里面淡绿色的、如同上好翡翠研磨而成的细腻药粉,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洒落在他手背上那几处翻卷的擦伤和青紫的淤痕之上。
药粉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渗血的伤口,带来一丝细微的、如同薄荷般的清凉刺激。
南宫陌那只被托着的手腕,在李晚晴撒下药粉的瞬间,猛地一僵!肌肉瞬间绷紧!仿佛要立刻抽回!
李晚晴的心跳几乎停止!托着他手腕的左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点点,动作却依旧保持着极致的轻柔,没有强行压制,只是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坚持。
她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一秒……两秒……
南宫陌绷紧的手腕,那如同弓弦拉满的力道,在短暂的僵持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了下来。
他依旧闭着眼,靠在那里,呼吸似乎比刚才更加沉重了一些。但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抗拒力量,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无声地……消退了。
他默许了。
这无声的默许,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李晚晴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她不再犹豫,动作虽然依旧轻柔谨慎,却更加流畅起来。
她用右手纤细的食指指尖,没有直接触碰他的伤口,而是极其小心地、如同羽毛拂过般,用指腹侧面,将那些洒落的淡绿色药粉,一点点、极其均匀地涂抹开,覆盖住他手背上所有的擦伤和淤痕。她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却布满裂痕的瓷器。
药粉的清苦气息更加浓郁,混合着南宫陌身上浓烈的汗味和血腥气,形成一种奇异而复杂的氛围。
李晚晴涂抹得很慢,很仔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那只手腕的温度,从最初的冰冷,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升。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在药粉清凉刺激下的细微跳动,但那股抗拒的力量却再也没有出现。
时间在无声的涂抹中静静流淌。月光无声地洒落,将两人一蹲一靠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形成一幅奇异而静谧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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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陌依旧闭着眼。
他靠着冰冷的石柱,沉重的疲惫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之上,让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仿佛耗尽。刚才那场耗尽生命的咆哮,将深埋心底最黑暗、最痛楚的秘密血淋淋地剖开,带来的不仅是宣泄,更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和……更深的冰冷。
他以为会再次坠入那无边痛苦的深渊。他以为会彻底沉沦。
然而……
手腕上传来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触碰感。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紧接着,是更加清晰的托举。那力量很轻,很柔,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却奇异地……没有引起他本能的、毁灭性的反弹。反而像一缕微弱的暖流,试图托起他沉沦的意识。
然后,是药粉。
那清苦、独特、带着薄荷般清凉气息的药粉,洒落在他手背的伤口上。伤口传来细微的刺痛,瞬间刺激了他紧绷的神经!一股暴戾的冲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将这胆敢触碰他伤处的存在彻底撕碎!
可是……没有。
那只托着他手腕的手,力道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没有强行压制,却传递出一种无声的、奇异的安抚。更重要的,是那药粉的气息……清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
这感觉太陌生了。
自从那片伤痕烙下,他接触过无数所谓的“灵丹妙药”,无一不是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苦或刺鼻的气味,仿佛在时刻提醒他身体的残缺和痛苦。而这药粉的气味……却截然不同。清苦中带着一丝草木的甘冽,清凉中透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这气息,让他紧绷的肌肉,在那股毁灭冲动即将喷发的临界点,硬生生地……停滞了。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那股狂暴的力量,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他放弃了抵抗。
任由那冰凉而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将那些清凉的药粉涂抹在他手背的伤口上。那指尖的触碰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电流感,顺着手臂的脉络,一路蔓延至他那颗被冰封了太久的心脏。
很凉。却……不冷。
反而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丝微弱的生机,浸润着干涸龟裂的土地。
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却不再那么沉重。那深不见底的疲惫感,似乎因为这清凉的触感和药香,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缓解。紧绷的神经,在专注的涂抹下,竟也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感受到她屏住的呼吸,感受到她动作中那份全神贯注的认真。
没有言语。没有审视。没有恐惧。没有怜悯。
只有无声的动作,和那清苦却安宁的药香。
这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靠近与关怀,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微光,是他成为“冥王”之后,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受。它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轻易地穿透了他用尸山血海和滔天凶名筑起的层层壁垒,落在他早已荒芜的心田之上。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如同投入寒潭的火星,在那片冰冷死寂的荒原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李晚晴终于涂抹完毕。她收回手指,看着南宫陌手背上那几处被淡绿色药粉均匀覆盖的伤口。药粉的清苦气息在两人之间萦绕。
她依旧蹲在他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仰着头,看着月光下那张紧闭双眼、半边俊朗半边地狱的脸庞。他脸上的疲惫似乎并未减少,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暴戾的气息,却如同潮水般退去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却不再那么冰冷的平静。
她犹豫了一下。手背上只是小伤。他真正的地狱,是右脸上那片被毒烟和背叛烙下的巨大伤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惜,落在了那片在月光下微微泛着油亮光泽的、虬结扭曲的伤疤上。
那伤疤的边缘,靠近耳际的位置,似乎因为刚才情绪的剧烈波动,又或者是因为毒伤本身的不稳定,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口,正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渗出一丝暗红色的血珠。那血珠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地狱红莲上凝结的露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
李晚晴的心猛地一紧!
她攥紧了手中的小瓷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瓶子里还剩下一点药粉。
一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起,带着巨大的冒险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
她能……帮他处理一下那里吗?
哪怕只是涂上一点点药粉,止住那细微的渗血?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都绷紧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如薄冰般的平静,可能会因为这再次的“僭越”而瞬间粉碎!他脸上的伤痕,是他最深的禁忌!是绝对不可触碰的逆鳞!
刚才手背的触碰已是侥幸,再次将手伸向他脸上的伤痕……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然而,看着那丝在月光下极其刺目的暗红血珠,看着那片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烙印,看着眼前这个闭目靠在那里、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只剩下无边疲惫的男人……
那份沉重的悲悯和不忍,再次压倒了恐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赴死的战士。左手依旧保持着托着他右手手腕的姿势(虽然他已经不需要托举),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支点。右手则再次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举起了那个装着最后一点药粉的小瓷瓶。
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危险的仪式。指尖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剧烈颤抖,几乎要将小小的瓷瓶捏碎。
她的目标,是他右脸耳际上方,那道细微的、正在渗血的裂痕。
距离在缩短。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
她的指尖,带着那清凉的药粉气息,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靠近那片狰狞的地狱烙印……靠近那滴暗红的血珠……
南宫陌依旧闭着眼。
然而,就在李晚晴的指尖,距离那片禁忌之地仅有一寸之遥、那清苦的药香已经清晰可闻的瞬间——
他那一直紧闭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极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