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那辆挂着法院通行证的黑色轿车像块甩不掉的影子，始终跟在陈砚车后两百米处。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拍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压不住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目光快速扫过前方的路口——前面是老城区的岔路，胡同纵横交错，是摆脱跟踪的最佳时机。
陈砚猛地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颠簸的声响。他透过后视镜看到，黑色轿车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拐了进来。胡同两侧的院墙很高，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陈砚看准一处打开的院门，猛地将车开了进去，对着院子里正在晒菜干的老太太喊了声“借过”，又从另一侧的小门冲了出去。
等他把车停在一处废弃的报刊亭后面，再回头看时，黑色轿车已经在胡同口迷失了方向，缓缓开走了。陈砚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摸出手机给王强打了电话：“我到你们小区门口了，你们现在方便出来吗？”
王强带着妻女从邻居家出来时，眼睛里还带着未退的惊恐。王海家的单元楼楼下，几扇窗户的玻璃碎落在地，墙上被喷了红色的“欠债还钱”字样——张彪显然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威胁他们。陈砚看着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萌萌，心里的火气更盛：“我已经帮你们联系了派出所的朋友，今天先去派出所做笔录，然后暂时搬到我朋友闲置的出租屋住，那里比较隐蔽。”
“陈律师，真的太麻烦你了……”王海的妻子抹着眼泪，从兜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布包，塞到陈砚手里，“这是我们凑的一点律师费，虽然不多，但我们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布包里是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元，加起来不过几百块。陈砚鼻子一酸，把布包推了回去：“嫂子，钱你们先拿着给萌萌交学费，律师费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你们的安全。”
安顿好王强一家，已经是下午两点。陈砚啃着面包，开车前往市立医院。匿名彩信里的聊天截图还在手机里躺着，截图上的聊天记录很简短，只有“三万块已转”“诊断报告按要求改”两句话，没有头像，没有完整的用户名，真实性无从考证。他必须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医院的后勤楼里，陈砚找到了之前在放射科遇到的年轻护士林薇。林薇正在整理医疗垃圾，看到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陈律师，你怎么又来了？王主任昨天还在科室里说，不让我们随便跟你说话。”
“我知道你有难处，但王海真的是被冤枉的。”陈砚把手机里的截图给她看，“你帮我看看，这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王主任真的收了张彪的钱？”
林薇的脸瞬间白了，她快速扫了一眼截图，摇着头往后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发颤，却在转身时，悄悄塞给陈砚一张纸条，“住院部的刘大爷是清洁工，在这里干了三十年，医院里的事他差不多都知道，你可以问问他，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陈砚握着纸条，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住院部的走廊里，一个穿着蓝色清洁工制服的老人正在拖地，背有些驼，动作却很利索。陈砚走过去，递上一支烟：“刘大爷，麻烦问一下，骨科的王主任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
刘大爷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继续拖地：“反常？倒是没什么反常，就是上周突然换了个新手机，听说还给他儿子买了辆新车，按他的工资水平，可买不起那车。”
“那您知道他和一个叫张彪的包工头走得近吗？”陈砚追问。
刘大爷拖地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你是为了王海的事来吧？”见陈砚点头，他往走廊尽头看了看，压低声音，“张彪上周来过医院三次，每次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王主任办公室，每次都关着门聊半天。有一次我进去打扫卫生，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片子’‘鉴定’的，王主任还说‘放心，都安排好了’。”
这个消息让陈砚心头一震，刘大爷的话虽然不是直接证据，却和匿名截图的内容对上了。他刚想再问点什么，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王主任陪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过来。刘大爷立刻低下头，加快了拖地的速度，陈砚也赶紧转身，假装在看墙上的宣传栏。
“陈律师？你怎么还在这儿？”王主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我已经说过了，诊断结果没问题，你不要再在这里骚扰医院的工作人员。”
“我只是来了解情况，算不上骚扰。”陈砚转过身，目光直视王主任，“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王主任月薪多少？能买得起最新款的手机，还能给儿子买新车？”
王主任的脸色瞬间变了，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男人皱起眉：“我是医院纪检科的，如果你对我院医生有质疑，可以提交正式举报材料，不要在这里散布谣言。”
“我会的。”陈砚拿出手机，对着王主任晃了晃，“如果纪检科需要调查线索，我很乐意配合。”
离开医院时，陈砚的手机又收到了匿名短信，这次是一个银行账号：“这是王主任的私人账号，上周三有一笔三万块的转账，汇款人是张彪的侄子。”
陈砚看着账号，心脏怦怦直跳。这是最直接的证据！只要能拿到这笔转账的银行流水，就能证明王主任收了张彪的钱，诊断报告的可信度也就不攻自破了。他立刻联系了在银行工作的同学：“帮我查一下这个账号上周三的转账记录，需要什么手续我来办。”
“查私人账户流水需要法院的调查令，不然属于违规操作。”同学的声音很无奈，“而且现在银行管得严，就算有调查令，也得走正规流程，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三天？陈砚皱起眉，距离开庭只剩四天了，等拿到调查令再调取流水，时间根本来不及。他正着急，手机又响了，是律所的合伙人赵峰打来的。
“小陈，王海那个案子，我劝你还是别管了。”赵峰的声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张彪那边托人找了我，愿意出三倍的律师费让我们撤案，你一个年轻人，没必要跟这种人硬碰硬。”
“赵律师，王海是被冤枉的，我不能撤案。”陈砚语气坚定。
“冤枉？”赵峰嗤笑一声，“法律讲的是证据，不是你觉得。再说了，张彪背后的人你惹不起，别到时候案子没办成，还把自己搭进去。”电话那头顿了顿，又说，“我听说检察院那边已经定了调子，下周肯定公诉，你就算折腾，也改变不了结果。”
挂了电话，陈砚心里沉甸甸的。赵峰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张彪背后确实有势力，而且已经渗透到了律所和检察院。他看着手机里的银行账号，突然想到了陆瑶——那个调查记者，说不定她有办法通过合法途径更快拿到线索。
他拨通了陆瑶的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陆瑶的声音很干脆：“我可以试试联系银行的线人，但需要时间。另外，你说的那个和张彪见面的法院人员，我帮你查了，叫孙涛，是民事庭的庭长，之前因为作风问题被举报过，后来不了了之。”
“孙涛……”陈砚默念着这个名字，赵峰之前说他是“法院的老朋友”，看来两人早就有勾结。
傍晚时分，陈砚回到律所，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苏晓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陈大律师，还在忙王海的案子呢？”苏晓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赵律师都跟你说了吧？张彪那边背景硬，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陈砚皱起眉。
“赵律师跟我聊过，想让我劝劝你。”苏晓从桌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声音压低了些，“我知道你想帮王海，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的查到了什么，孙涛和赵峰不会放过你。上周有个律师因为得罪了他们，被吊销了执业证，你想步他的后尘？”
陈砚愣住了，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苏晓虽然功利，但从来不会故意骗他，她的话让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伪造证据的包工头，还有一张由权力和利益编织的网。
就在这时，陆瑶发来短信：“银行线人说，孙涛上周给王主任的账号也转了一笔钱，金额五万，用途写的‘咨询费’。另外，我查到张彪的侄子名下有一家空壳公司，经常给孙涛的家人转钱。”
陈砚看着短信，手指冰凉。王主任、孙涛、赵峰、张彪，四个人的利益链条已经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刚想回复陆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行政前台脸色苍白地跑进来：“陈律师，派出所打电话来，说王强在做笔录时突然被人带走了，说是涉嫌聚众斗殴！”
“什么？”陈砚猛地站起来，手机“啪”地掉在地上。王强老实巴交，怎么可能涉嫌聚众斗殴？这分明是张彪和孙涛的报复，想用王强来逼王海认罪。
他捡起手机，拔腿就往派出所跑。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路灯亮起昏黄的光，照在冰冷的马路上。他不知道等待王强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开庭前戳破这张黑网。更让他不安的是，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警告短信：“识相点就收手，否则下一个被带走的，就是你。”
寒风灌进衣领，陈砚打了个寒颤，却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可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车后，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