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新草接云平，铁马归田剑作耕。
莫道江山无旧痕，春风已度潼关城。
潼阳关的重建已近尾声。工匠们正用糯米灰浆修补断墙，夯土声沉闷而规律，像在给这座饱经沧桑的雄关重新起搏。虾仁站在新砌的垛口前，手里摩挲着一块带着箭孔的旧砖——这是当年他藏身的那处墙角遗留的，被他特意留了下来，嵌在新墙里。
“陛下，这关墙比从前结实三成，就算再有胡骑来犯，也能守三个月。”负责监工的老兵满脸自豪，他是潼阳关的旧卒，当年被胡兵砍断了一条胳膊，如今却拄着铁拐，天天在工地上盯着。
虾仁点头，目光越过关墙，望向关外的草原。秋草泛黄，牛羊散落，远处的牧帐升起炊烟，一派安宁景象。他想起三年前，这里的天空总是被烽烟染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如今却只剩下风拂草叶的沙沙声。
“胡部的使者来了吗？”他问身边的侍卫。
“回陛下，已在关内等候。”
“请他们过来吧。”
片刻后，三个身着皮袍的胡部使者跟着侍卫走来。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腰间挂着弯刀，却步履沉稳，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敬畏。他走到虾仁面前，深深鞠躬：“见过大华夏陛下。”
这是胡部第一次用“陛下”称呼他，而非“虾仁校尉”。
“贵使远道而来，辛苦了。”虾仁的声音平和，“朕知道你们的来意，说说吧。”
老者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地图，展开来：“我部愿归顺大华夏，年年纳贡，岁岁来朝。只求陛下允我部在漠南放牧，不再与中原为敌。”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片草原，“这里曾是我部祖先的牧场，女帝时被强占，如今……”
“可以。”虾仁打断他，“漠南草原归你们放牧，朝廷会立碑为界，互不侵扰。但有一条，若再有人敢越界劫掠，朕必亲率大军，踏平你们的牧帐。”
老者眼中闪过惊喜，又深深鞠躬：“不敢！我部已严惩当年劫掠中原的败类，今后若有违者，无需陛下动手，我部自会清理门户！”
虾仁点头，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份诏书，递给老者：“这是朕的旨意，回去交给你们的首领。朝廷会派官员与你们划定边界，再送你们一批粮种和农具——草原虽好，也该学着种些庄稼，以备灾年。”
老者接过诏书，双手颤抖，连声道谢。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使者，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他们从未想过，这位以杀伐闻名的中原皇帝，竟会如此宽容。
从潼阳关返回长安的路上，虾仁绕道去了落霞城。
这座他打下的第一座城，如今已换了新颜。当年的窝棚变成了整齐的民居，校场改建成了市集，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过年。虎子的妹妹虎妞，如今成了市集里有名的绣娘，绣的“同生约”帕子，被百姓们争相购买。
“陛下！您怎么来了？”虎妞看到虾仁，手里的绣绷都差点掉在地上，慌忙跪下磕头。
虾仁扶起她，看着她绣帕上的“同生约”三个字，笑着说：“长大了，手艺越来越好了。”
“托陛下的福，现在能吃饱穿暖，还有针线活做。”虎妞的脸红扑扑的，“我哥要是还在，肯定高兴坏了。”
提到虎子，虾仁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笑道：“他在天上看着呢。”
他在落霞城转了转，看到当年苏子谦教书的窝棚，已改成了学堂，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飘出墙外；看到阿依娜的伙房，变成了酒楼，胡汉百姓同桌饮酒，亲如一家；看到张猛的坟前，摆着新摘的野花，是百姓们自发献上的。
傍晚时，虾仁在当年的校场边，遇到了瘸腿老兵。他早已不当铁匠，而是种着几亩田，此刻正扛着锄头回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兵。”虾仁喊了一声。
老兵回头，看到虾仁，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陛下？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
“好！都好！”老兵放下锄头，搓着手上的泥，“现在日子好了，有田种，有饭吃，孩子们还能上学堂，比以前强百倍！”他指着远处的田地，“您看，那片麦子，是我种的，今年准能丰收！”
虾仁看着他黝黑的脸上洋溢的笑容，心里像被温水泡过，暖洋洋的。
“老兵，当年的玄铁矛，朕一直带在身边。”
“那是好东西！”老兵笑得更欢，“跟着陛下，比跟着我这瘸子强！”
告别落霞城时，百姓们都来送行。他们没有山呼万岁，只是捧着新摘的瓜果，塞到虾仁的马前，嘴里说着“陛下保重”“常回来看看”，朴实得像家人。
虾仁挥手告别，走出很远，回头望去，落霞城的炊烟在夕阳里袅袅升起，温暖得让人心安。
回到长安后，虾仁下旨，论功行赏。
王世安被封为镇国公，掌管兵部，继续整顿军备；赵奎被封为护国公，镇守北疆，防备胡部异动；苏子谦被任命为丞相，辅佐朝政；瘸腿老兵、张猛的家人、虎妞……所有有功之臣，无论贵贱，都得到了封赏。
封赏大典那天，太极殿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虾仁看着他们，想起当年在潼阳关的雪地里，只有他和几个炮灰小兵缩在墙角，啃着冻硬的麦饼。
“众卿平身。”
“谢陛下！”
虾仁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世安和赵奎身上：“镇国公、护国公，你们随朕出生入死，功劳最大。朕知道你们不爱荣华富贵，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王世安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别无他求，只求陛下恩准臣归乡养老，种几亩薄田，了此残生。”
赵奎也跟着躬身：“臣也想归乡，臣的老母亲还在江南，臣想回去陪她。”
虾仁愣住了，随即笑了。他知道，这两位老将早已厌倦了杀伐，归田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准了。”虾仁的声音带着欣慰，“朕给你们在江南划一块好地，再盖几间大屋，让你们安享晚年。但有一条，朝廷若有难，朕还会请你们出山。”
“臣遵旨！”两人齐声应道，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大典结束后，虾仁留下了苏子谦。
“丞相，如今四海升平，你觉得朝廷最该做的事是什么？”
苏子谦沉吟片刻：“臣以为，是兴修水利，推广新粮，再建更多的学堂——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日子好了，江山才能安稳。”
“说得好。”虾仁点头，“这些事，就交给你了。缺钱缺人，尽管开口。”
“臣遵旨。”
苏子谦退下后，秦瑶走进殿来，手里捧着一件旧物——正是当年虾仁在潼阳关穿的那件炮灰小兵的破烂甲胄。
“陛下，你看这是什么？”
虾仁接过甲胄，上面的破洞还在，血迹早已发黑，却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你怎么还留着这个？”
“这是你一路走来的见证。”秦瑶的眼神温柔，“臣妾把它收在库房里，就是想让陛下偶尔看看，别忘了当年的日子。”
虾仁握紧甲胄，仿佛又感受到了潼阳关的寒风，渭水滩的血腥，落霞城的麦香。
“朕不会忘。”他轻声说，“永远不会。”
夜深人静时，虾仁坐在灯下，翻看各地送来的奏折。秦瑶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放在他手边。
“还在忙？”
“嗯，看看各地的收成。”虾仁指着一份奏折，“江南的水稻亩产又提高了，北疆的玉米也丰收了，挺好。”
秦瑶挨着他坐下，看着他疲惫的侧脸：“陛下，你是不是有心事？”
虾仁放下奏折，叹了口气：“朕在想，当年若没有灰色光幕，没有杀伐点，朕能不能走到今天？”
秦瑶握住他的手：“陛下忘了？当年在潼阳关，你第一次杀胡兵，手抖得连矛都快握不住，可还是刺了出去。那不是因为杀伐点，是因为你不想死，更不想看到弟兄们死。”
虾仁笑了：“你说得对。”
“灰色光幕或许能让你变强，却不能让你赢得人心。”秦瑶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百姓跟着你，不是因为你能杀人，是因为你能让他们活下去，活得像个人。”
虾仁望着窗外的夜空，星辰璀璨，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他想起胡部使者敬畏的眼神，落霞城百姓温暖的笑容，王世安和赵奎归田时释然的表情……这些，都不是杀伐点能换来的。
“朕明天想去太学看看。”他突然说。
“好啊，臣妾陪你去。”
太学里，学子们正在读书，朗朗的书声传出墙外，与远处的钟声交织在一起，清脆而响亮。虾仁站在窗外，听着他们读的不是《女帝训》，而是《同生约》改编的教材，嘴角露出笑容。
一个梳着总角的少年，看到窗外的虾仁，愣了愣，随即大声朗读：“凡我华夏子民，不分胡汉，不论文武，当同心同德，共守这万里河山……”
其他学子也跟着朗读起来，声音越来越响，像一股清泉，流淌在长安的晨光里。
虾仁转身离去，脚步轻快。他知道，灰色光幕早已消失，但他劈开的宿命枷锁，已化作新生的力量，流淌在这片土地上，流淌在百姓的笑脸上，流淌在学子的书声里。
这条路，他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