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奴国稻田裂如龟甲,苏奴国猎场荒草没膝。
两族孩童隔界河投石,溅起的水花混着骂声。
大人则举石矛在岸边对峙,矛尖映着日头,闪着凶光——此乃刘禅率军抵达时,亲见之景。
“将军,苏巴遣使至!”斥候回报,手攥一支染血箭羽,“苏奴首领苏巴言,愿献三座猎场,换汉军助他踏平华奴。又说华巴藏有毒箭,迟早要偷袭我军。”
刘禅未及开口,庞统轻摇羽扇:“急什么?先探华奴粮仓。”
华奴国的土仓内,陶罐倾翻,小米撒地,数只老鼠正啃食发霉谷粒。
首领华巴蹲于仓角,手捏干硬饼块,见汉军入内,猛地将饼藏入怀中,眼中警惕如淬毒石刃:“汝等要助苏巴?”
庞统不接话,只令士兵解粮袋,金黄稻种滚出,在日头下闪着油光。
“此乃汉地新育‘双季稻’,下种三月可收,产量倍于汝之小米。”他抓起一把稻种,递向华巴,“惜哉,若种于战场,只会见血。”
华巴喉结滚动,指尖蹭过稻种纹路——那饱满颗粒,比他见过任何种子都扎实。
“苏巴说……汝等要灭我。”其声发哑,带不易察觉的颤。
“他还言,要将华奴孩童尽投河神。”庞统话锋一转,眼中带笑,“然我猜,汝更怕者,是今年大旱难扛,族人要饿肚子吧?”
华巴猛地抬头,似被戳中心事。
苏奴依猎场过活,华奴赖种地为生,然今岁大旱,地里颗粒无收,苏巴早已眼红,日日在界河对岸叫阵,称华奴占好水地却种不出粮,不如让与苏奴养牛羊。
“想让地里长出稻子否?”庞统忽问,“苏巴猎场可养牛,汝地可种稻,牛粪肥田,稻秆喂牛,本是一对好营生,偏要执石矛斗狠。”
此言如石投心。
夜中,华巴蹲于界河旁,见苏巴之子偷偷摸来,往水中撒网——苏奴猎物亦将尽,孩童已开始偷捕鱼。
华巴摸了摸怀中干饼,忽咬咬牙。
次日清晨,苏巴带勇士过河,未遇华奴石矛,却见华巴举木牌立田埂,牌上画稻与牛,歪歪扭扭。
“庞统军师言……要斗,先比谁稻子长得好。”华巴声比蚊蚋,却令苏巴脚步顿住。
恰在此时,汉军号角响——非进攻信号,乃士兵扛锄头、牵牛犊过河。
庞统立田埂喊:“苏巴,汝之勇士若敢偷懒,牛犊尽予华巴!”
苏巴愣了愣,忽笑骂:“华巴老东西,敢与我比种地?”骂着,却解腰间石矛,扔与身后人,“都愣着作甚?帮老东西翻地去!”
华巴亦梗颈喊:“谁输谁给对方当三年牛倌!”
接下来的日子,界河两岸热闹起来。
华巴教苏巴人插秧,指戳歪扭秧苗笑:“此非插秧,是将苗往泥里扔!”
苏巴人亦不恼,举锄头追打华巴,却在他弯腰时,悄悄替其拍掉背上草屑。
苏巴小儿与华巴孙女抢水壶,抢着抢着笑作一团,将水洒于稻苗上,被华巴追得满山跑。
苏巴立田埂看着,忽对身边庞统说:“军师,往昔总觉,抢来华巴之地,族人便饿不着……”
“今时呢?”
“今时方知,”苏巴挠头,“他那双手,比我石矛管用。”
三月后,稻子熟了。
金黄稻浪漫过界河两岸,华巴与苏巴捧新碾的米,跪于刘禅面前。米粒沾着他们的汗,亦沾着彼此的温。
“汉家稻种,能长出一家子饭。”华巴将米碗递苏巴,“往后,此地分你一半。”
苏巴未接碗,却将己之猎刀塞华巴:“此刀砍了二十年,今日算废了——往后打猎的皮子,分你做衣裳。”
刘禅看两个曾欲撕碎对方的首领,如今头挨头数稻穗,忽悟庞统之言:最好的武器,从来不是利刃,是能让两双手握在一起的粮食。
鬼国祭坛在山坳,腥臭血顺石阶下淌。
赵云勒马时,正见鬼牙举石刀,对准跪于石台的奴隶——那奴隶后颈抵祭坛边缘,肩胛骨烙黑炭鬼符,浑身抖如枯叶。
“汉兵退去!”鬼牙转身,脸上涂红白油彩,眼眶血丝比油彩艳,“此乃吾族圣地,恶灵见生人必降灾!”
其身后巫者摇骨铃,铃声混奴隶压抑呜咽,听得人头皮发麻。
刘禅勒马阵前,马鞭指祭坛:“人殉逆天,鬼神若有灵,必先罚汝。”
鬼牙猛地将石刀剁地,火星溅入血水:“三日前,东边猎场塌了,巫者言此乃恶灵示警!汝等再不退,明日山洪必淹汝营!”
夜风吹过松林,呜呜咽咽如鬼哭。赵云握紧长枪,枪缨在月下泛冷光——他不信恶灵,只觉那“呜呜”声里,藏人伎俩。
果然,三更时分,汉营外传“嗷呜”怪叫。黑影贴地窜来,披头散发,身缠白骨串,指甲涂漆黑,石斧劈营门时,带焦臭味。
“有胆的别跑!”赵云挺枪冲出,银枪划破夜色,正挑黑影白骨串。
只听“哗啦”一声,白骨散落,那“恶灵”怪叫转身就跑,长发掉出片枯叶——乃松林落叶。
赵云哪肯放,催马追出半里,一枪扫向黑影后心。
对方踉跄扑倒,假发套落地,露光秃脑袋,后颈沾未洗净油彩——竟是白日立鬼牙身边的巫者。
“恶灵是假的!”汉军士兵捡起缀白骨的假发,对追来的鬼国人喊。
人群炸开,有少年指巫者:“那是我三叔!昨日还偷我家红薯!”
天刚亮,赵云将捆结实的“恶灵”扔祭坛前。
鬼牙盯地上假发与油彩罐,脸涨成紫黑。巫者趴地抖:“首领,是你令我扮的……言如此能吓退汉兵……”
话未毕,鬼牙一脚踹去:“胡说!定是恶灵附汝身!”
“既如此,”诸葛月儿从汉军阵出,手捏片龟甲,“巫者不是能求雨吗?此几日大旱,若汝能求来雨,便信汝有通灵能。”
鬼牙眼亮,忙令巫者设坛。巫者光脚在滚烫石头上跳,嘴念谁也不懂的咒,跳得满头汗,天上却连云影都无。三日过去,地里玉米叶卷如鞭炮,鬼国孩童趴溪边,舔干裂石头哭。
第三日傍晚,诸葛月儿却令人山后挖渠。
士兵挥锄头,渠水顺山势下淌时,她对鬼牙:“明日此时,必降大雨。”
鬼牙嗤笑:“汉女莫大话,巫者都求不来……”
话被刘禅打断:“若下了雨,汝便该信,真‘灵’在土里,在水里,不在白骨串上。”
次日午时,乌云果从西边涌来。第一滴雨砸祭坛时,鬼牙正蹲渠边看水——汉军挖的渠,竟引山泉水灌半亩粮地。
雨越下越大,鬼国人全跑雨里,张嘴接水喝,有老婆婆捧雨水哭:“三年了,头回见这么大雨……”
巫者骨铃掉泥里,他想捡,被少年踩住手:“你骗我们!汉兵不用跳舞就有雨!”
刘禅令人解石台奴隶,那奴隶揉后颈,看赵云手中银枪,忽“噗通”跪:“将军,我会种麦,能教大家种否?”
鬼牙立雨里,浑身湿透。
赵云将假发扔他脚边:“汝看,害人的从不是恶灵。”诸葛月儿指渠水:“汝看,活命的也从不是祭祀。”
雨停时,刘禅令人扛麦种来。麦粒滚石台,压盖住暗红血迹。“拆祭坛,改种麦子。”他对鬼牙,“往后祭谷神,就祭汝亲手种的粮。”
鬼牙捏起一粒麦种,指尖血混雨水,将麦粒染成红玛瑙。
远处,汉军帮鬼国人填祭坛,石刀被扔柴堆,很快会成烧火劈柴。
“我……”鬼牙声哑如砂纸磨过,“我愿学种粮。”
夕阳穿松林,照新翻土地。
鬼国孩童追汉军士兵要麦种,巫者蹲渠边,学量水位,骨铃被编成稻草人飘带。
赵云擦银枪,枪尖水珠滴地,晕开小片湿痕,极似祭坛上从未干过的血,只是这一次,湿痕边,有颗麦种正在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