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水汽像层薄纱,黏糊糊地贴在人脸上。
刘禅一行刚踏入楚地边界,就见沿岸的景象变了模样——渔民们用草席搭的窝棚东倒西歪,席子上的破洞糊着烂布条,风一吹就“哗哗”作响。几个光屁股的孩童在没过脚踝的泥地里追逐,手里攥着半袋捡来的贝壳,小脸上沾着泥,笑起来却露出雪白的牙。
“这水患闹得,日子没法过了哟。”一个蹲在堤岸抽烟袋的老渔民看见他们,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他的蓑衣补丁摞着补丁,烟杆是用捡来的芦苇根做的,抽一口就“咔咔”响。
“老人家,这堤是怎么垮的?”刘禅蹲在他身边,看着脚下坍塌的土坡。堤岸缺口处的泥土被泡得发胀,像块吸足了水的海绵,用手一捏就往下掉渣。远处的湖水泛着浑浊的黄,正慢悠悠地漫过矮矮的田埂,刚插下的秧苗在水里东倒西歪,像群站不稳的醉汉。
老渔民磕了磕烟袋锅,叹了口气:“上月那场暴雨,湖水涨得比屋檐还高,这土堤哪扛得住?”他指着窝棚后的空地上堆着的几根烂木头,“渔网全被卷走了,家里老婆子和小孙子,三天没沾着粒米,就靠捡这些贝壳填肚子……”话没说完,就用袖子抹了把脸。
诸葛月儿早已蹲在堤岸缺口处,手指插进湿泥里,又掬起一捧湖水,放在阳光下仔细看。她从包袱里掏出纸笔,笔尖在纸上飞快游走,很快画出个奇怪的图案——无数个长条形的格子里装满圆疙瘩,外面裹着层斜线,底下还画着些歪歪扭扭的草。
“银屏姐姐,你看这样行不行?”她举着图纸凑到关银屏面前,“用竹笼装卵石当堤芯,这竹笼是渔民编渔网剩下的竹篾,不用花钱;外面裹上夯土,再种上芦苇,芦苇根能抓住泥土,就不怕水冲了。”
关银屏看着图纸,又望向岸边堆着的几捆废弃竹篾,点头道:“听起来靠谱,可渔民们能懂吗?”
诸葛月儿眼睛一转,捡起根树枝蹲到泥地上,边画边说:“大家看啊,这竹笼就像装鱼的篓子,一格一格的,水从缝里过,石头却冲不走;竹笼之间咬着劲,就像咱们手拉手,力气大得很!”她画了几笔芦苇的根须,“这草的根在土里盘成一团,就像给堤岸系了根大绳子,怎么拽都拽不动!”
老渔民凑过来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哎呀!这法子比官府修的石头堤强多了!”他指着远处一座塌了半截的石堤,“去年官府来修堤,拉了些破石头堆着,没俩月就被水泡松了。姑娘这法子,竹篾是咱自己编的,石头是湖边捡的,不用花钱买,靠谱!”
刘禅站起身,对围拢过来的渔民们朗声道:“乡亲们,咱们一起修堤怎么样?参与的人,每天发两斤米,管饱!”
渔民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欢呼声。“真的?刘先生说话算数?”“两斤米?够俺家吃一天了!”“俺们有的是力气,只要有米吃,啥活都能干!”
黄浩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往马车那边跑:“老奴这就去搬米!刘先生,铁锅够不够啊?要不要多生几堆火?”
“先搬十袋米来。”刘禅卷起袖子,抱起块簸箕大的卵石往竹笼里塞,“大家先把竹笼编起来,注意笼眼别太大,不然卵石会漏出去。”他搬石头的动作不算快,却稳当得很,每块石头都正好卡在竹笼中间,不多不少。
关银屏找了把砍刀,将芦苇劈成合适的长度,码得整整齐齐;张莹莹则在旁边记账,谁编了多少竹笼,谁搬了多少石头,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偶尔还会提醒大家“竹笼要错开摆,像砌墙那样才结实”。
诸葛月儿最忙,一会儿跑到堤头量水位,一会儿蹲在竹笼旁调整卵石的位置,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这里的土要夯实,不然会渗水……芦苇要斜着种,根能扎得更深……”有个年轻渔民嫌她啰嗦,嘟囔了句“小姑娘懂啥”,结果编的竹笼被水一冲就散了,最后还是诸葛月儿教他在笼口加了道竹箍,才算稳住。
三日下来,一条丈许高的竹笼堤像长蛇般卧在岸边,竹笼外裹着的夯土被晒得半干,新栽的芦苇冒出嫩芽,看着不起眼,却透着股结实劲儿。巧的是,第三日傍晚突然下了场阵雨,湖水涨了半尺,拍在新堤上“哗哗”响,却连一丝土都没冲下来。
“成了!堤成了!”渔民们欢呼着跳进水里,捞起被冲上岸的鱼虾,不一会儿就堆了满满一车。“刘先生,这鱼您一定得收下!”老渔民捧着条尺长的草鱼,往刘禅手里塞,“要不是您,俺们这辈子都别想挡住这水!”
黄浩这时端着个大木盆过来,盆里是炖得奶白的鱼汤,上面飘着几片姜片和野葱,香气顺着风飘出老远。“尝尝老奴的手艺!”他得意地拍着胸脯,“这云梦泽的鱼,就得用这湖里的水炖,不加别的料,就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众人围坐在一起,用粗瓷碗舀着鱼汤,就着糙米饭吃得喷香。老渔民喝了一大口汤,咂咂嘴道:“刘三先生带的人,连做饭都比别人强!俺活了六十岁,头回喝这么鲜的鱼汤!”
夜里宿在老渔民家,茅草屋里弥漫着鱼腥味和米香。诸葛月儿对着油灯修改图纸,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这里再加个泄洪闸就好了,水大的时候把闸打开,水小了再关上,就像给堤坝装了个阀门……”
关银屏检查门窗时,瞥见刘禅正踩着梯子帮老渔民修补漏雨的屋顶。他手里拿着捆茅草,动作笨笨的,却盖得很仔细,时不时还会问下面的老渔民“这样盖会不会漏”。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沾着泥的侧脸,竟比在宫里穿龙袍时还要温和。关银屏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转身去帮老妇人烧火了。
张莹莹坐在门口,借着月光写纸条。“竹笼堤法:用竹篾编笼,内装卵石,外裹夯土,间种芦苇……此法省钱易筑,可推广至荆襄各泽区。”她将纸条卷好塞进信鸽腿上的铜管,看着信鸽融入夜色,心里盘算着该让荆州牧派多少人来学习。
窗外,云梦泽的水面泛着月光,新筑的竹笼堤在夜色里沉默地卧着,像条守护安宁的巨龙。渔民们的鼾声、远处的蛙鸣、偶尔传来的鱼跃声,交织成一曲温柔的夜歌。刘禅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声音,忽然觉得,比起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这云梦泽畔的泥土香和鱼腥味,更能让人心里踏实。
黄浩打了个哈欠,在柴房里铺好稻草,嘴里还在嘀咕:“明天得教他们编更结实的竹笼……对了,米不多了,得让驿站送些来……”说着说着,就打起了呼噜。
夜色渐深,新栽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为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伴奏。谁也不知道,这条不起眼的竹笼堤,日后会在荆襄水患中救下多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