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王都的街道在暮色中渐渐苏醒。林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银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夕阳下流转着蜜糖般的光泽。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拂过面颊——这是自由的空气，没有血腥，没有枷锁，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触碰。
看那个孩子...
天啊，他的头发...
像是北方的精灵...
路人的窃窃私语飘进耳朵。林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背脊，让精灵斗篷上的银线刺绣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背部的鞭伤随着动作火辣辣地疼，但此刻这种疼痛反而让他感到真实。他故意从一群正在挑选丝绸的贵妇人面前走过，听到她们倒抽冷气的声音时，嘴角忍不住上扬。
（刚才我真是太帅了。）
这个念头像只调皮的小鸟，在他心里扑棱着翅膀。他回想起尤拉磕头时额头撞击石板的闷响，还有那三个血印在晨光中的样子。（那个臭婊子还算知道感恩。）背上的伤突然刺痛了一下，让他想起莎姬的鞭子抽下来时，尤拉站在一旁冷笑的模样。
街角的面包店飘来刚出炉的香气。林停下脚步，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铜币。这个动作牵动了手腕上的勒痕，他轻轻了一声。钱袋是从女盗贼的马车上顺来的，沉甸甸的——就当是她们支付的感谢费好了。
要一个蜂蜜面包，谢谢。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是前几天尖叫过度留下的后遗症。面包店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她盯着林的脸看了好几秒，突然往纸袋里多塞了两个小圆面包。
给你补补身子，孩子。她的眼睛在林消瘦的脸颊和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上扫过，愿光明神保佑你。
林愣了一下，接过纸袋时指尖微微发抖。热乎乎的面包香气钻入鼻腔，他突然想起玛丽妈妈烤的蓝莓派，还有米娅总是偷偷往他盘子里多放的那块蜂蜜蛋糕。喉咙莫名发紧，他匆忙点头致谢，转身时差点撞到路人。
（我是不是太心软了？）
这个疑问像根细小的刺，随着咀嚼面包的动作在心头轻轻戳着。他本可以看着尤拉被吊死——她罪有应得。但那个鸡腿...在馊掉的饭菜中唯一的热食；还有她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偷偷检查他手腕上的伤...
让开！小鬼！
粗鲁的呵斥声打断了思绪。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撞过来，林敏捷地闪身避开，却不慎碰倒了路边摊上的陶罐。摊主是个独眼老人，他凶神恶煞地站起来，却在看清林的样貌后怔住了。
...没关系，孩子。老人突然放软了声音，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林读不懂的情绪，这个本来就要坏了。
林疑惑地皱眉，直到路过一家店铺的橱窗，他才恍然大悟——玻璃倒影中的男孩苍白得像个幽灵，银发下是一双过于沧桑的眼睛，嘴角还带着未愈的淤青。精灵斗篷虽然华美，却遮不住脖颈上紫黑的掐痕。
（原来如此。）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难怪面包店老板娘多给他两个，难怪老人突然心软——他们以为他是个被主人虐待的小奴隶。
暮色渐浓，林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前停下。银月旅店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门口两个彪形大汉正在玩骰子。他们粗壮的手臂上布满刺青，其中一个缺了半只耳朵。
滚远点，小崽子。半耳大汉头也不抬地呵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林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木质地板在脚下吱呀作响。旅店内部比外表看起来宽敞，但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麦酒发酵的味道。柜台后面坐着个红鼻子老头，正就着油灯读一本破旧的书。
要一间房。林踮起脚，把一枚银币拍在柜台上。银币旋转着倒下，在木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头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他，酒糟鼻抽动了两下。小子，这里是给来往商队住的。他用沾着酒渍的袖子擦了擦银币，你父母呢？
死了。林面不改色地说，这是最容易让人闭嘴的回答。他又加了一枚银币，最好的房间，再要一桶热水。
老头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精明，但更多的是好奇。他慢吞吞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黄铜钥匙，三楼右转尽头。热水额外五个铜板。
浴桶摆在房间中央时，林几乎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他已经记不清上次泡热水澡是什么时候了——在精灵部落时，米拉总爱往他的浴桶里扔些奇怪的草药，说是能强筋健骨。
温热的水漫过伤痕时，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蒸汽模糊了镜子，但依然能看见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背上是最新的鞭痕，腰间有奴隶贩子烙下的印记，锁骨下方还有一道半月形的疤——那是穿越世界时留下的。
（接下来怎么办？）
这个问题浮现在脑海时，林把整个头埋进水里。银发在水中散开，像一团朦胧的月光。他屏住呼吸，直到肺叶开始灼烧才猛地抬头，水花溅了一地。
床铺比想象中柔软。林把自己裹进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突然想起尤拉最后看他的眼神——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感激，而是一种近乎信仰的震撼。就像当年北境民众看着凯旋的军队时，那种纯粹的、近乎盲目的崇拜。
窗外，一轮银月悄然升起。林手腕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蓝光，像是某种呼应。他轻轻抚过那些神秘的线条，忽然想起老祭司的警告：当银月与纹路共鸣时，你的命运将会...
楼下突然传来嘈杂声，打断了思绪。林警觉地坐起身，手已经摸向枕下的匕首——那是他从尤拉那里顺来的第二件纪念品。但吵闹声很快变成了醉汉的歌声和老板的呵斥。
林重新躺下，银发在枕上铺开。明天他要去找自己为何穿越到这个世上的线索，要去王立图书馆查资料，还要...还要...
睡意如潮水般涌来。在陷入黑甜乡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听见米娅清脆的笑声：林哥哥，要记得回来呀...
月光透过窗棂，在熟睡的男孩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伤痕在银辉中显得格外刺目，却又奇异地带着某种安宁的力量。远处港口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惊起一群夜栖的海鸥，它们雪白的翅膀掠过月轮，像是一串转瞬即逝的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