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脸色骤然一变，手中粥碗‘啪嗒’掉落在地，米粥迸溅。
大概在十几年前，寒阳城曾经被北狄攻破。
北狄势如破竹，一连拿下西陵三座城池，过境之处烧杀掳掠，寸草不生。
庆国公徐闯便是在当时，带领着残存的两万兵马，击退北狄数万铁骑。
也是从那开始，徐家军才有了军旗。
北狄和西陵开始长达十几年的征伐。
原本去年，北狄已经战败，同意与西陵和议。
只是不知为何，今年又与西狄联手卷土重来。
林桑知晓战争残酷。
也听说过狄人凶残，等同于嗜血的野蛮人。
但这些只是听说，毕竟从未亲眼见过，因此她才想问一问周大娘。
只是没料到，周大娘反应竟这般大。
“哎呦，你看我，一时手滑了。”
周大娘忙弯腰收拾，六月帮着将碎瓷捡回托盘上，将地面清理干净。
周大娘只说再去盛一碗来，便匆匆离开。
六月扭头看向林桑，“姑娘，周大娘这是怎么了？”
月月坐在桌旁，看着祖母略显狼狈的背影，撅着嘴转过头来，稚嫩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
“林姐姐，你不该问我祖母那些事儿的。”
林桑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牵着月月的手将她拉至面前，“月月还这么小，你知道当年的事儿？”
月月点头，又摇头。
林桑失笑，“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听过很多，虽然都是我不小心听来的。”
“还有就是，从我记事起，阿奶就一直跟我说，若有朝一日城破了，北狄人闯了进来，就要我去后山脚下那口水井。”
此言一出，林桑与正在收拾屋子的六月七月，均神色一震。
“投井？”林桑道：“你阿奶经常这样嘱咐你？”
月月点头，一点不像在开玩笑，“林姐姐，狄人很可怕的，阿奶说他们连禽兽都不如，与其落在他们手上，还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这些话，从一个脸颊稚嫩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带着莫名的冲击。
屋里气氛莫名压抑。
林桑被这话压得胸口发窒。
她垂下眼眸，长长睫羽遮去眸底翻涌的情绪。
月月睨着她，轻声问道：“林姐姐，北狄人会攻破寒阳城吗？会有那么一天吗？”
她低下头，声若蚊蝇说了一句，“月月不想投井。”
林桑怔怔看她半晌，抬手轻揉她头顶柔软的发包，笑道：“不会的，徐家军很厉害的，他们会保护寒阳城，也会保护月月。”
“真的吗？”
林桑重重点头，“真的！”
月月脸上凝重顷刻散去，笑起来时，前门牙少了两颗，看着又可爱又滑稽。
“月月要赶快长大，等我长大了，也为徐家军缝制冬衣和鞋靴，他们都是大英雄。”
林桑心口一阵发酸，轻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好。”
..........
..........
缝制冬衣的事情告一段落。
林桑又恢复每日抱着棉被过日子的悠哉生活。
这天刚用过午饭，云婶亲自来济世堂寻林桑，说是她家闺女三日后要出嫁，请林桑过去喝杯喜酒。
这样好的大事儿，林桑自然一口应下。
到了喜宴当日，周大娘带着月月在院中等林桑一同前去。
见过那日周大娘失态之后，林桑再没在她面前提过北狄。
两人说着闲话，拐过两道胡同，见一座四方小宅子门上挂着红绸。
红红囍字在满城素白中格外鲜艳夺目。
院子不算太大，住一家人绰绰有余。
西边窗台下摆着几张条凳，大伙手中抓着花生瓜子，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新郎官来接人。
按照寒阳城的习俗，成婚当日，女方无需摆酒席，所有亲人都要随接亲队伍去往男方家里吃席。
赵二家的朝林桑招手，拍拍身侧的空处，示意她们坐过去。
林桑随周大娘朝她们走去。
“林姑娘肯来，可是赏脸了嘞。”赵二家的笑道。
林桑：“哪里，是我得感谢云婶，愿意让我来沾沾喜气，对了，新娘子在哪个屋？”
赵二家的嗑着瓜子，下巴朝东屋轻抬，“在东屋呢，正梳头上妆呢。”
林桑笑道：“那我进去看看。”
“去吧去吧，只有你们这些没成婚的姑娘家，才愿意看新娘子梳头嘞。”
林桑笑一笑，带着六月来到东屋。
云婶正用木梳蘸了桂花油，为新娘子梳头，一边梳一边说吉祥话。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话到尾音，已是哽咽。
云婶侧过脸抹泪，恰好看到站在门边的林桑，“阿桑，你来了。”
林桑接过六月递来的礼盒，笑着上前，“按照京中习俗，娘家亲戚要为新娘子添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哎呀，不用。”云婶将盒子往回推，“咱们寒阳城可没这样的习俗，你就入乡随俗吧。”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您就收下吧。”
林桑索性直接绕过她，将盒子打开，放在妆台前，“许姐姐，你......”
‘看’字噎在喉咙里。
林桑看着面前女子，嘴巴张了半晌，生生将余下的话咽回腹中。
女子生得很白净，下颌尖尖的，十分秀气，可那双眼睛却被火烧过。
或者说，更像被滚烫的烙铁熨过。
上下眼睑已被伤疤彻底粘在一处，严丝合缝，连半分空隙都没留下。
几乎是一瞬间，林桑就反应过来。
当初听说云婶还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女儿，名唤许燕时，她就曾心有疑惑——
为何云婶不带她的女儿，去王记布庄帮忙？
原来是因为......
“既是林姑娘一番心意，那就多谢了。”
许燕微微侧脸，循着林桑的声音，微笑着转过头，朝她颔首致谢，随后双手捧至胸前。
林桑收回心神。
将盒子里的银簪取出，放至她掌心。
“许姐姐，这是一只碧玉和合银簪，意喻百年好合。”
“不算贵重，但是妹妹一番心意，希望你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