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铁鹰初步商定之后，苏晨便告辞离开偏院，朝着赵府深处走去。
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至，拍卖会的筹备与主持、与各大家族的周旋、后续计划的铺陈。
饶是他精力过人，此刻也感到一丝疲惫，太阳穴隐隐有些发胀。
苏晨信步而行，下意识地朝着后院沐婉晴平日喜欢休憩的凉亭方向走去。
远远地，便瞧见凉亭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凳上，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做着什么。
走近一些，苏晨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只见沐婉晴手中正拿着一方洁白的丝绸，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细小的银针，正小心翼翼地在其上穿梭。
她身旁侍立着两名宫女，一人手中捧着五颜六色的丝线团。
另一人则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篮子，里面放着剪刀、顶针等女红用具。
阳光透过凉亭的藤蔓缝隙洒下，在她乌黑的发髻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此刻的她，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与杀伐果断，眉宇间竟流露出一丝罕见属于女子的恬静与柔美。
苏晨心中大奇：“女帝还会刺绣？认识她这么久，批阅奏章、甚至亲自御驾亲征都见过，可从未见过她拈针引线啊？这倒是新鲜事。”
苏晨放轻脚步走近。或许是过于专注，沐婉晴并未立刻察觉他的到来。
直到苏晨的身影投在石桌上，她才猛地惊觉，倏然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苏晨清晰地看到，沐婉晴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手中那方绣了一半的丝绸紧紧攥在手心，藏到了身后，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丝微风。
“苏……苏晨。”沐婉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有点结巴，“你……你来了。”
沐婉晴这反常的举动和神态，反而勾起了苏晨更大的好奇心。
苏晨的目光不由地瞟向她藏在身后的手，又看看她微红的脸颊。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陛下，你这……藏的是什么宝贝呢？微臣方才似乎看到您在刺绣？真是难得一见，能让微臣欣赏一下陛下的手艺吗？”
沐婉晴被他看得更加不自在，脸上的红晕似乎又深了几分，却强自镇定道：“没……没什么，不过是闲暇时随意绣些小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没什么好看的。”
苏晨却不依不饶，眨了眨眼，故意用上了激将法：“陛下过谦了。陛下文武双全，想必这女红手艺也定然不凡。臣真是好奇得紧，陛下就成全一下微臣这点小小的好奇心吧？就让臣看一眼，就一眼？”
沐婉晴被他缠得无法，又见苏晨那副你不给我看我就一直好奇下去的无赖模样，心知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
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宫女，忽然灵机一动，迅速将手中攥着的丝绸团成一团。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身旁宫女端着的那个小篮子里，并用篮子里的一块布料严严实实地盖好。
随即对那宫女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拿下去，收好。”
那宫女心领神会，立刻躬身，捧着篮子快步退出了凉亭，朝着寝殿方向走去。
“哎？哎？”苏晨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眼睁睁看着那证物被带走。
不由叫了两声，却也不好真的去拦下宫女，只得无奈地转过头，看着沐婉晴，脸上写满了没看到好可惜的表情。
沐婉晴见绣品被拿走，仿佛松了口气，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神情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耳根处还残留着一丝微红。
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语气尽量平淡地说道：“坐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么主动寻过来了？所为何事？”
沐婉晴这话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嗔怪。
自从沐露雪到来，接手了许多贴身事务，再加上苏晨似乎有意无意地避着她。
尤其是经历了马车和栉浴房事件后，两人独处的时间确实比以前少了许多。
苏晨依言坐下，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确实有事需禀报陛下。方才与韩铁鹰谈了谈，韩家对于田地置换之事，似乎颇为急切，催着要我们尽快拿出章程。”
沐婉晴闻言，微微蹙眉：“韩家急了？为何？”
“眼红了呗。”苏晨一针见血，“赵家靠着醉仙酿，眼看就要财源广进；杨家握着新盐利器，准备横扫江南市场，利润不可估量。”
“唯有韩家，目前还没拿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眼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还没喝上，自然坐不住了。”
“再者，韩家近年为朝廷垫付军饷，家族耗费巨大，如今新政之下，田地产出收益大减，那些田地留在手中反而成了负担，急于变现和寻找新财源的心情可以理解。”
沐婉晴听罢，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与他们换就是了。你需要什么章程？拟定好了，呈报于朕，朕批阅用印便是。”
沐婉晴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晨看着她这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我的陛下啊，这章程岂是随便拟定的？关键不在于流程，而在于我们到底用什么去跟韩家交换那些田地。”
苏晨掰着手指头数道：“赵家，我们给了醉仙酿的独家经销权和部分技术合作；杨家，我们给了新盐的产销体系和技术支持；这些都是能生金蛋的母鸡。”
“那韩家呢？我们总不能厚此薄彼吧？也得拿出足够分量、能让韩家满意且对朝廷无害的东西来交换才行。”
苏晨顿了顿，继续列举脑海中的选项：“琉璃的制作技术？更先进的丝绸纺织技术？还是我之前提过的肥皂、香水的制备方法？或者……其他一些工坊的新技术？”
“这些东西各有优劣，给哪样，给多少，如何给，都需要仔细权衡。”
“既要满足韩家的需求，缓解其财政压力，又不能让其过度坐大，更不能损害朝廷的长远利益。”
“陛下，这事儿，可不是简单批个准字就行的。”
沐婉晴这才意识到其中的复杂性。
她之前只想着尽快推进新政，完成田地置换，却没想到平衡各家利益竟是如此繁琐之事。
她看着苏晨略显疲惫却依旧条理清晰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忽然问道：“这些技术……不都是你想出来的吗？你觉得，用哪一样来换取韩家的田地最为合适？”
她巧妙地将问题又抛回给了苏晨，眼神中带着信任与倚重。
凉亭中微风拂过，带来一丝清凉，也吹动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